此時,坤寧宮外。
魏姒扶著宮女的手,正從鳳輦上下來。
瞧見梅初宜蓬頭垢麵衣衫不整被拉出宮門,她道:“初宜姐姐。”
梅初宜從蓬亂的長發裡抬起頭,眼眶通紅,“魏姒,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回來?”
魏姒定定看著她,“那你又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有的選嗎?!”梅初宜突然麵目猙獰,“魏國大勢已去,不投靠謝折,難道我們全家要跟你們一起等死嗎?!”
魏姒也紅了眼,厲聲道:“梅初宜!你我三歲就認識了,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閨中密友!我不怪你為了活命投靠謝折,可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嗎?!早在謝折還是質子的時候,你們家就已經和他勾搭上了!
“父皇器重梅家,想讓梅家率先站出來支持新政,可是你們呢?!你們覺得把良田分給窮人,嚴重觸犯了你們的利益,哪怕隻是分出去一點點,你們也不肯!
“你們陽奉陰違,底下的官吏上行下效,到頭來父皇推行的新政,不僅沒能造福百姓,反倒叫那些世家貴族更加腦滿腸肥!
“梅初宜,我知道你我都不是聖人,可你我幼時讀書,讀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時,我分明看見你落淚了,那時你說百姓很可憐,你說你雖是女子,可是等你長大了,一定要督促夫君成為一位保護百姓的清官。
“梅初宜,你現在,又算什麼?!”
九重宮闕,瓊樓玉宇。
初夏的風呼嘯著從兩個女人中間穿過,像是某種野獸的嘶吼。
梅初宜慢慢避開魏姒的視線。
良久,她低聲轉移話題,“魏姒,人,是會變的。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不後悔。是我自己運氣不好,若我能有親生兒子,謝折未必會廢了我。”
頓了頓,她望向魏姒,“你眼看著是要封後,可你也沒有為他生下兒子。你這樣的年紀,很難再孕育子嗣了。沒想到你我爭了半輩子,最後的贏家,竟然是張亭柳那個賤婢……”
她笑了兩聲,隨即在護衛的押送下同魏姒擦肩而過。
裴凜抱著拂塵出現在魏姒身側,看了眼梅初宜,忽然輕笑,“真是蠢貨。”
魏姒看向他。
“長公主有所不知,梅初宜原是能生育的,隻是當年梅家在朝堂的勢力如日中天,惹了謝折不喜。謝折怕她生下兒子,到時候梅家釜底抽薪對他不利,因此悄悄給她灌了絕子藥。”
魏姒愣了愣,轉身望向梅初宜。
女人已經走遠了,雍容華麗的宮裙拖得很長,可發髻卻沒有好好梳,顯得格外狼狽。
裴凜幽幽道:“這些年,謝折暗地裡一點點蠶食了梅家在朝堂的勢力。梅初宜原有三位兄長,前兩位一文一武驚才絕豔,原是能撐起門庭的,卻因為謝折暗中下手,兩個人全部英年早逝。如今的梅家家主乃是個一無是處的庸人,生的兒子也十分無用。梅家看似鮮花著錦,實則早已完蛋。”
魏姒的視線裡,梅初宜已經消失在宮巷儘頭。
梅家背叛父兄,原是她的仇人,可是聽見裴凜這些話,她沒有報仇的快感,隻餘無儘的悲哀。
她仰頭,望向最高的那座宮闕。
金色琉璃瓦折射出耀眼的光,皇權凜凜,不可侵犯。
越長大,欲望便越是無窮無儘,這京城裡的滿朝文武,爭破頭也要從皇權裡分一杯羹。
幼年那個紮著雙髻坐在她身邊,對著古詩文傷心流淚的小女孩兒,原來早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死在了權勢傾軋裡……
兩人說話的功夫,坤寧宮裡。
賀愈的下屬向他稟報了聞家兄妹的事。
賀愈擰眉,“聞家謀反,背後是裴凜推動?”
“根據卑職審訊出來的結果,是這樣的!”
賀愈踏出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