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後,裴凜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他仰頭。
臨近中秋,月輪漸圓。
可是坍塌的燈菩薩龐大到遮天蔽日,他看不見今夜的明月,也看不見明月裡的故國。
火焰灼燒,他的眼睛很痛。
他緩緩朝上方伸手,像是渴求某種救贖,“裴凜無能,未能複國,未能改寫史書,有負列祖列宗。裴凜,願以身殉國。”
不遠處。
聞星落跑出去一段距離,下意識回眸。
少年孤零零地站在彩塑神像下,四麵是坍塌的橫梁和燃燒的大火。
他慢慢垂下頭,眼尾的淚痣鮮紅欲滴。
孔雀藍的寬袖錦袍沾上火星子,同他淩亂的墨發一同在熾熱的大風裡急劇翻飛,仿佛一捧即刻融化在火海裡的潑墨藍色。
他拔出了藏在拂塵白玉手柄裡的短劍。
下一瞬,短劍決絕地割破咽喉。
神台之下,血珠四濺。
騰起的火光吞噬了血珠,如有生命般燃燒的更加旺盛。
聞星落怔怔看著少年自刎的那一幕。
無數火星子乘著熱風朝上方湧去,仿佛來自舊王朝的最後一縷孤魂,正悄然消散在天地間。
明明憎惡裴凜。
可是此時此刻,少女也道不出心中的複雜情緒。
她閉了閉眼,不再停留,毅然轉身往火場外奔逃。
頸間的辟火珠散發出幽微的海藍色光芒,大魏巫族壓箱底的至寶,將火焰和濃煙全部驅逐在外,護送著少女逃離了火海正中央。
今夜有風,半座臨安城都在燃燒。
儘管派出了無數侍衛搜查聞星落和裴凜的下落,但全部一無所獲。
扶山灰頭土臉地過來複命,“主子,南邊兒也沒有小姐的蹤影,有百姓看見疑似小姐和裴凜的兩個人往燈菩薩北麵兒去了,北麵兒是座破廟,恰好位於火海正中央,如果小姐真的進了破廟,隻怕……”
“凶多吉少”四個字如鯁在喉,扶山看著謝觀瀾冷若寒潭的臉,沒敢說出口。
曳水稟報道:“卑職有派人往那邊搜查,但火勢太大,咱們的人暫時進不去。已經調集軍隊救火,隻是還需要時間。”
話音剛落,兩人就看見謝觀瀾突然翻身上馬。
扶山意識到不妙,“主子,火勢危險,您不可以——”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所有聲音都在謝觀瀾的耳畔遠去。
照夜玉獅子化作雪白殘影,載著他直奔臨安城北。
逃難的百姓擁擁堵堵。
謝觀瀾逆人流而行。
遠遠的,便看見燈菩薩坍塌在火海之中,仿佛橫臥在天地間的神跡,半張臉被燒得猙獰扭曲,另外半張臉卻依舊慈忍。
菩薩拈花,笑指天空。
駿馬嘶鳴,迎著灼燒的熱風,謝觀瀾疾馳進了火海。
火海無邊無際。
聞星落跑了很長一段路,卻像是身陷迷宮,怎麼也分不清逃生的方向。
她撐著雙膝劇烈喘息,舉目四望,火海茫茫。
她猜測她大約是跑到了燈菩薩的腹腔位置,無數木櫞骨架在周圍陸陸續續地燃燒崩塌,如同醜陋的鳥籠,將她徹底困在了這一小方天地裡。
“謝觀瀾……”
少女聲音嘶啞。
寬袖罩紗襦裙被熱風吹得鼓起翻飛,少女脫力地跪坐在地,青絲搖曳過嬌豔蒼白的臉龐,她仰起纖細的脖頸,如同命懸一線的青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