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抬眸直視冷燼,“雖說仍是稀罕物,可老夫不才,府上恰好養著兩位客卿——當年在亂魔海斬過三頭化境海妖的主兒,護個院、清個路,倒是綽綽有餘。”
這話落,冷燼指尖的錢袋穗子猛地頓住,笑意也淡了幾分——原想著借護衛之名賺些供奉,卻不想這老狐狸早把底牌藏得死死的。他乾咳一聲,收了拱手的姿勢,自嘲般地笑了笑:“倒是在下孟浪了,忘了陸兄府上臥虎藏龍。既如此,小弟便不多叨擾了。”
“冷兄慢走。”
陸承鈞將棋子往案上一磕,發出清越的聲響,“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若下次再有不長眼的來搗亂……”
他望著冷燼轉身的背影,唇角的弧度漸冷,“老夫這兩位客卿,可不像摘星閣這般講究‘生意往來’,他們更喜歡拿人頭算賬。”
冷燼腳步微滯,卻沒回頭——這話裡藏著的敲打,他如何聽不明白?不過也罷,這大乾王朝的水越深,他摘星閣的生意,倒也越有得做。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西境,立春的風剛吹軟柳梢,鵝黃的芽苞便啄開了枝頭的新綠。
民生總署的新政文書隨春風卷過荒原,各州郡的驛卒策馬揚塵,將朱批上“每城設民生學堂,教百姓識字、習技、知律”的字跡,送進了濾水站旁的青磚小院。
墨辰握著虎娃塞來的桃花種,指腹碾過種皮上細密的紋路——那孩子掌心的溫熱似乎還凝在上麵,像極了前日看他攥著木筆學字時,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的模樣。
他低頭望著文書上暈開的朱紅,忽然想起老鐵匠蹲在工坊角落的身影:那老人總對著自己畫的濾水圖歎氣,粗糙的指腹在紙上蹭出毛邊,“俺這輩子,最恨認不得自己鼓搗出來的玩意兒……”
如今,鬆木搭的學堂就挨著濾水工坊,簷角掛著的銅鈴隨風吹響時,第一堂識字課正上得熱鬨。
虎娃舉著木筆在沙盤上歪歪扭扭地劃拉“水”字,墨汁暈開成歪扭的波紋,他卻笑得眼睛彎成月牙,鼻尖還沾著粒金黃的沙粒——窗戶外,老鐵匠正佝僂著背湊在窗沿下,渾濁的眼睛盯著先生用炭筆在木板上畫的濾水器簡圖:當年他看不懂的刻度線,如今被標上了清晰的“水”“管”“閘”三個字,旁邊還配著簡筆的水流箭頭。
“虎娃,‘水’字要先寫豎鉤,像濾水閘的木杆那樣直。”
先生的聲音混著春風飄出來,墨辰看著沙盤中歪扭卻充滿生機的筆畫,忽然覺得掌心裡的桃花種癢了癢——那是春芽破土前的動靜,就像這滿室孩童的笑聲,正給這方土地種下些比權謀更長遠的東西:是識字後能看懂濾水圖的從容,是習技後能安身立命的底氣,更是讓每個“老鐵匠”的遺憾,終將被新的晨光填滿的希望。
當西境的桃花開遍濾水站,中境的沛陽郡卻掀起軒然大波。本地豪族望著突然冒出的“民生分署”,看著百姓們扛著鐵鍬跟著分署官員修水渠,氣得砸了自家的雕花茶盞:“這不是搶咱們的生路嗎?”
他們聚眾圍住分署衙門,卻見衙門口貼著張特殊的“告示”——不是官文,而是西境百姓手繪的“濾水器救命圖”,旁邊用大字寫著:“水渠通,旱情終;百姓強,天下安。”
“諸位且看,”分署主簿是從西境調來的老匠徒,此刻挽著袖子露出掌心的繭子,“這濾水器的齒輪,是赤沙城老鐵匠打的;這水渠的走向,是燼雲郡百姓踩出來的——咱們不修,百姓自己也會修,但跟著民生署修,渠成後每畝地多收的粟米,有兩成能攢下來辦學堂。”
豪族們正要反駁,卻見人群裡有位老漢擠出:“俺侄子在西境,去年靠濾水器澆地,娶上了媳婦!你們不讓修,是想讓咱們跟從前一樣,旱死在地裡?”
喧囂聲中,不知誰喊了句:“去看看西境的模樣!”
三日後,沛陽郡的豪族代表跟著商隊踏入赤沙城,眼前的景象讓他們愣住了——曾經的鹽堿灘如今泛著新綠,濾水器的齒輪在桃花樹下轉動,百姓們挑著裝滿清水的陶罐走過,腰間彆著民生總署發的“匠徒腰牌”,遇見熟人便笑著打招呼:“今兒去學堂學新器械不?”
另一邊,皇城禦書房的牆上,掛上了一幅特殊的“大乾民生圖”。
女帝看著圖上西境密集的濾水網、中境剛起步的水渠標記,指尖停在沛陽郡的紅點上——那是百姓自發聚集修渠的位置。
墨辰站在一旁,捧著新收的《百姓建言集》:“陛下,中境百姓想學西境挖‘聯戶儲水窖’,還說‘一個人的力氣小,十個人的鐵鍬能挖穿地’。”
“聯戶儲水窖……”
女帝喃喃重複,忽然想起去年此時,朝堂還在為“該不該給百姓放權”爭執不休,如今卻見民生總署的奏疏裡,滿是“百姓想怎麼辦”“百姓能怎麼辦”。
她望向窗外的禦花園,池子裡的冰剛化,便有小太監蹲在岸邊,用西境傳來的“濾水勺”撈池底的雜物——這小小的鐵勺,曾是赤沙城百姓最珍貴的工具,如今卻成了皇宮裡的“實用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