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帶著清濁盟弟子搭起臨時醫棚,蘇明雪領著流民們修繕破陋的草棚,阿林則帶著幾個年輕武徒在巷口設卡——他們用木板和石塊搭起路障,備著裝滿石灰的陶罐,防備官兵和商盟死士的突襲。
“陸先生,這是新來的弟兄。”一個皮膚黝黑的漢子領著十幾個流民走來,每人手裡都握著農具或生鏽的刀劍,“他叫張石頭,昨天親眼看著媳婦被商盟的護院打死了。”
張石頭握緊手中的鋤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我沒練過武,可我知道,他們搶我們的糧食,殺我們的親人,還栽贓給江湖人——這口氣,咽不下去!”
他身後的流民們紛紛點頭,有人舉起缺了口的菜刀,有人晃了晃手裡的木棍,眼裡是壓抑已久的憤懣。
陸沉走上前,拍了拍張石頭的肩膀:“武不分高低,心有正義便是刃。”
他抽出腰間的匕首,在一塊木板上刻下“清濁”二字,“從今天起,咱們不分江湖人還是百姓,隻分想活下去的,和不讓人活下去的。”
他轉頭看向阿林,“把咱們從商盟貨棧搜出的兵器搬來,給弟兄們分一分。”
木箱打開,露出泛著冷光的短刀和弩箭——這些本是商盟為晉王準備的兵器,此刻卻成了流民自衛的武器。
蘇明雪蹲下身,給張石頭演示如何用短刀破防:“握刀時手腕要穩,刺向咽喉和小腹,彆管什麼招式,怎麼狠怎麼來——咱們不是在比武,是在保命。”
遠處傳來馬蹄聲,那是神機營的巡邏隊。流民們下意識往後縮,卻見陸沉站在路障前,腰間的劍穗隨風飄動——那是玄清門曾經的標誌,此刻卻成了讓官兵遲疑的符號。
“清濁盟陸沉,見過諸位軍爺。”
陸沉拱手作揖,目光掃過巡邏隊領頭的神機營百衛長張羊,“我們在此安置流民,並無犯上之意,還望軍爺行個方便。”
張羊盯著他腰間的劍,想起神機營的密令:“清濁盟被丞相陸承鈞判定為叛黨,可便宜行事。”
不過,張羊一向謹慎。他隸屬“機字衛”,頂頭上司是機字千衛林莉——按神機營體製,天、地、玄、黃、宇、機六字千衛獨立運作,互不乾涉本衛事務。
可他接到的密信落款,竟是宇字千衛陸東山。這明顯越了界:機字衛的事務,怎會由其他字千衛下令?
哪怕林莉此刻有公務在身,按規也該由神機營統籌或統領、副統領發話。這不合章法的落款,像根刺紮在他心裡。
他抬眼望向陸沉身後:抱著孩子的婦人、拄著拐杖的老人,流民窟裡傳來嬰兒啼哭,幾個孩子躲在草棚後,沾著泥巴的臉貼著木板縫隙張望。
昨夜府裡收到的密報“商盟私運軍火”突然在耳邊回響,月光落在陸沉的劍穗上——那抹青藍曾是玄清門的榮耀,此刻卻成了橫在朝廷與江湖間的陰影。
張羊握緊腰間佩刀,金屬護手硌得掌心發疼。神機營的規矩是“聽令而行”,可眼前的流民、越界的密令、劍穗上的微光,讓他忽然想起入伍時見過的場景:新兵們在演武場擦拭火器,連火門氣密性都要反複核驗——那是神機營紮根戰場的根基,可此刻,他心裡的“根基”卻在輕輕搖晃。
“陸沉,你可知私囤兵器、聚集流民,按律當斬?”張羊的聲音帶著一絲猶豫,靴尖碾過地上散落的“清濁”木牌,發出細微的嘎吱聲,“玄清門向來是朝廷棟梁,你莫要誤了前程。”
陸沉望著張羊腰間的神機營腰牌——那是與李長峰同款的鐵牌,曾讓他以為“江湖與朝廷終能同路”。此刻他卻想起流民窟中被白磷毒毀了半張臉的老人,還有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孩子。
“百衛大人,若這‘前程’是看著百姓被栽贓、被屠殺,那這前程,不要也罷。”他側身讓開,露出身後修繕過半的流民棚,“我們不反朝廷,隻反那些拿百姓當棋子的人——商盟私運軍火、玄魂衛栽贓嫁禍,這些事,大人心裡怕是也清楚。”
張羊的手慢慢鬆開刀柄。他確實知道一些內幕,之前神機營的密檔裡,就有關於商盟和玄魂衛不法行為的蛛絲馬跡,隻是自己位卑言輕,無力改變什麼。
可他隻是個小小的百衛,能做的不過是按令行事。如今頂頭上司林莉聯係不上,宇字千衛卻越過她直接給自己下達命令,這讓他陷入兩難。
直到此刻,他看見陸沉身後的流民們——他們手裡的兵器歪歪扭扭,眼裡卻有比刀劍更亮的光,那是被欺壓到絕境後,終於敢直視權貴的光。這目光像一道刺,紮進張羊心底,讓他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
“後日卯時,城西糧倉會有新糧運送。”張羊忽然壓低聲音,“押運的護糧隊裡,有三成是商盟雇的死士。”
他轉身揮了揮手,示意神機營巡邏隊離開,馬蹄踏過泥地的聲響裡,最後一句飄進陸沉耳中:“百姓不該為朝堂權謀爭奪流血……你們,小心些。”
夜風掀起陸沉的衣擺。他望著張羊帶領的巡邏隊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李長峰說過的話:“江湖人最怕看不清自己站在哪頭。”
此刻他終於明白——不是站在江湖或朝廷哪頭,而是站在“人”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