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霜則立在殿角,暗衛的玄色勁裝外罩了件素色披風,指尖輕叩桌麵,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殿內角落——這是她多年護駕的習慣,卻在看見楚凡時,眼底漾開柔和的笑意。
“楚愛卿倒是清閒,不像我們,忙到此刻才能入宴。”
女帝從龍椅上起身,葉念凡立刻撲過去抱住她的腰,“娘親,念凡要吃桂花糕!”楚凡笑著搖頭:“臣剛從禦書房過來,秦王和晉王的賀信裡,可把安民坊的護田法子誇上了天。”他望向殿外,“陸沉他們此刻該在暖冬坊分饅頭了吧?”
正說著,殿外傳來鐘鳴。大國師雲清逸披著鶴氅走來,手裡捧著卷《歲豐圖》:“陛下,這是各地呈來的豐收畫卷,江南的稻、隴北的麥、北境的粟,都在上麵了。”
畫卷展開,墨跡間竟嵌著細碎的金箔,像灑滿了陽光的麥田。大將軍楚懷瑾緊隨其後,鎧甲上還沾著邊關的霜氣:“北境互市安穩,連牧民都學中原種起了冬麥,說是要跟安民坊比收成呢。”
忽然,殿外傳來甲胄拖地的聲響。眾人望去,隻見太師鎮北王楚吞嶽一身素衣,背著荊條跪在殿中,身後跟著個被捆著雙手的少年,正是他的二兒子楚驚羽,此刻低著頭,臉頰通紅。“陛下,臣教子無方,罪該萬死!”
楚吞嶽聲音嘶啞,“犬子昨日在朱雀大街縱馬傷人,還口出狂言辱罵平民,臣已查清屬實,特來請陛下降罪!”
楚驚羽猛地抬頭,梗著脖子道:“我隻是……隻是想讓那平民讓道!”楚吞嶽反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氣得渾身發抖:“混賬!大乾律法寫著‘民為邦本’,你爹我當年在杭開城護的就是百姓,你竟敢恃強淩弱!”
女帝坐在龍椅上,目光掃過殿內百官,緩緩開口:“楚太師,你可知罪?”
楚吞嶽叩首:“臣教不嚴,願同罰!”女帝卻看向楚驚羽:“你可知錯?”少年被父親的模樣驚住,再看殿外飄雪的街巷,忽然想起昨日被馬蹄驚倒的老丈,那雙手捧著的糖葫蘆摔在雪地裡的樣子,喉嚨一哽:“我……我錯了。”
“大一統盛世,靠的不是權貴的驕橫,是百姓的安穩。”女帝聲音平靜卻有力,“楚太師既嚴於律己,便依你所言——當眾用荊條責打一百下,讓所有皇子宗室都看看,欺民者,無論身份,皆要受罰。”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楚吞嶽身上,“罰完之後,你帶他去安民坊,讓他跟著陸沉學三個月護田,什麼時候懂得‘麥比權重’,再回京城受罰。”
其實女帝早已經知曉,神機營密報楚驚羽打著鎮北王旗號,令手下仗勢欺人,收割民脂民膏——女帝之所以自己不辦他,就是看看太師鎮北王是否會居功至偉,倘若會那麼楚吞嶽一家就難逃被追責,若是不會,便給其機會從善。
顯然,楚吞嶽不會居功至偉,所以女帝才給與楚驚羽從善的機會,否則當場法辦了。
楚吞嶽重重叩首:“謝陛下!”荊條抽打皮肉的聲響在殿外回蕩,楚驚羽起初還強撐,打到五十下時,終於哭著喊:“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百官肅立,誰也沒有出聲——這一百下,既是罰給楚驚羽的,也是敲給所有權貴的警鐘。
責罰完畢,楚吞嶽親自背著兒子退下,背影在雪地裡顯得格外沉重。女帝拂去龍椅上的落雪,對眾人笑道:“掃了晦氣,該入宴了。”
殿門重新推開,暖爐的熱氣撲麵而來,樂師奏響《豐年樂》,文武百官按品級入席,酒杯碰撞的脆響裡,再無半分壓抑。
楚凡坐在女帝身側,看著巧雲給葉念凡夾桂花糕,王柳正和雲清逸討論機關暖爐的改良,沈清霜則將暗衛送來的密報遞給女帝——上麵寫著“各地流民皆已安置,暖冬坊糧足”。女帝看完密報,對楚凡舉杯:“這杯敬百姓,敬這盛世裡的每一株苗、每一粒糧。”
楚凡舉杯相碰,酒液溫熱入喉,忽然聽見殿外傳來孩童的笑聲——是葉念凡和幾個小皇子追著玩,手裡舉著麥稈編的小龍燈,燈影在雪地上晃出暖黃的光。
他望向窗外,雪還在下,卻仿佛能看見千裡之外的安民坊,陸沉和百姓們圍著篝火吃年夜飯,麥香混著酒香,飄向大乾的每一寸土地。
“開宴!”女帝一聲令下,佳肴流水般送上,有江南的菱角羹,有隴北的麥仁飯,還有秦王封地的山楂蜜餞。百官推杯換盞,說的都是“糧產豐收”“流民安家”的喜訊,連最嚴肅的老禦史都笑著說:“今年的新年宴,比往年多了煙火氣。”
樂聲漸起,巧雲起身彈起琵琶,弦音裡藏著護苗的歌謠;王柳讓人抬來神機營新做的“煙火機關”,輕輕一按,殿外夜空炸開漫天星火,像無數麥粒在雪夜綻放;沈清霜則呈上暗衛繪製的《天下護民圖》,圖上每處糧倉都標著“滿”字。
女帝望著這一幕,忽然對楚凡笑道:“你看,當年我們想要的天下,不就是這樣嗎?”楚凡點頭,目光落在殿中那枚“青苗勳章”上——它被女帝擺在最顯眼的位置,銅麵在燈火下閃著光,像一顆永遠溫暖的種子,在盛世的土壤裡,紮下了最深的根。
雪夜漸深,新年的鐘聲敲響,傳遍京城的街巷。太極殿的笑聲與宮外百姓的歡呼聲交織在一起,連寒風都帶著暖意。這便是大乾的新年,沒有權謀的冰冷,隻有人間的煙火,和一個在刀光劍影後,終於長出溫暖的江湖與江山。
新年鐘聲敲過三響,太極殿外忽然響起“咻”的銳響,一道金芒刺破夜空,在雪幕中炸開漫天星火——神機營的煙花表演,終於開始了。
百官紛紛湧到殿外長廊,連剛受罰的楚吞嶽也背著兒子站在角落,楚驚羽裹著棉袍,望著夜空的眼神裡沒了驕橫,隻剩孩童的好奇。女帝牽著葉念凡站在最前,楚凡、巧雲、王柳、沈清霜立在身側,雪花落在他們肩頭,卻被煙火的暖意烘得輕輕融化。
王柳笑著指向夜空:“那是‘稻浪翻金’,機關引信裡混了硫磺和銅粉,炸開才會有金燦燦的光。”話音未落,又是數道流光衝天而起,炸開後化作漫天飛舞的“禾苗”,綠色的火星像剛破土的青苗,在夜空中搖曳片刻,才緩緩墜落。
“是神機營新改良的‘護田煙花’!”巧雲指著其中一朵最大的煙花,炸開後竟現出“民安”二字,筆畫間還綴著閃爍的“麥穗”,“王柳妹妹說,這是按楚承畫的圖紙做的,那孩子說要讓天下人都看見‘護田’的字。”
沈清霜望著煙花墜落的軌跡,忽然握住王柳的手:“你看那道銀線,像不像我們教孩子們練的‘護苗劍式’?”果然,一道銀芒劃破夜空,在空中劃出柔和的弧線,尾端拖出的火星像劍穗上的禾苗墜飾,美得讓人屏息。
楚凡低頭看向葉念凡,小家夥正舉著小手追著“麥穗”煙花跑,棉靴踩在雪地裡發出“咯吱”響:“爹爹!那是安民坊的麥子!”楚凡笑著抱起他,指向遠處又一朵炸開的煙花——那是“人立田中”的圖案,一個小小的人影站在金色的麥浪裡,頭頂飄著朵“家”字雲,正是張石頭的兒子畫的底稿。
“陛下,您看!”雲清逸指向皇宮外的街巷,百姓們都站在雪地裡仰頭看煙花,有人舉著剛蒸好的饅頭,有人抱著孩子,歡呼聲順著風飄進太極殿,“這煙花放的不是熱鬨,是民心啊。”
女帝望著漫天星火,忽然對楚凡道:“當年在杭開城,我們對著烽火台許願,說若有朝一日天下太平,要讓百姓夜裡能安穩看星星。”她舉起酒杯,對著夜空遙遙一敬,“如今星星成了煙花,烽火台成了糧倉,也算圓了當年的願。”
煙花表演的高潮,是數十道煙花同時衝天,在空中炸開後連成一片“大乾萬裡圖”——江南的稻田、隴北的麥浪、秦王封地的市集、安民坊的打麥場,都在煙火中清晰顯現,最後化作一條金色的巨龍,盤旋著將整個京城護在懷中。
“龍護蒼生!”百官齊聲喝彩,酒杯碰撞的聲響與百姓的歡呼融在一起,連雪落的聲音都變得溫柔。楚驚羽趴在父親肩頭,看著那片“麥浪”煙花,忽然輕聲道:“爹,我想去安民坊……我想種出能變成煙花的麥子。”楚吞嶽摸了摸他的頭,眼眶在煙火映照下微微發紅:“好,爹陪你去。”
煙花漸歇,夜空隻餘下零星飄落的火星,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女帝轉身回殿,對眾人笑道:“煙花看完了,該吃年夜飯了。”文武百官簇擁著她走進暖爐融融的殿內,桌上的菜肴早已換過一輪,新端上的“五穀豐登”裡,每粒米、每顆粟都來自各地的豐收糧,連擺盤都做成了禾苗的形狀。
楚凡坐在席間,看著巧雲給葉念凡剝栗子,王柳正給雲清逸講機關煙花的原理,沈清霜則將暗衛送來的“各地平安”密報悄悄放在女帝手邊。窗外的雪還在下,卻仿佛帶著麥香與暖意,連寒風都成了溫柔的祝福。
他忽然明白,這漫天煙花與滿殿笑語,便是他們守護的意義——不是金戈鐵馬的傳奇,不是權傾朝野的威嚴,而是尋常百姓能在雪夜安穩看一場煙花,是孩子能指著“麥浪”歡呼,是每個“人”都能在盛世裡,長出屬於自己的、帶著煙火氣的希望。
而這場煙花,便是大乾盛世最亮的注腳:刀光劍影終成過往,煙火人間才是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