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其不可知關**
混沌翻湧,凝成一片無邊無際、被濃重灰白迷霧徹底籠罩的荒原虛影。天地間一片死寂,隻有嗚咽的風聲卷起沙礫。
一個探險家的身影在迷霧中若隱若現,他牽著一匹疲憊的瘦馬,手中緊握著一張泛黃、殘破不堪的地圖。
地圖上,除了一句潦草的“向西行,有綠洲”,其餘皆是空白。荒原深處潛藏著多少噬人的流沙沼澤,潛伏著多少凶殘的猛獸,無人知曉。
“萬一……萬一這地圖是假的?萬一根本沒有綠洲呢?”同行者望著這吞噬一切的迷霧,聲音裡充滿了恐懼,腳步遲疑著想要退縮。
探險家卻緩緩低下頭,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地圖邊緣一行早已褪色、卻力透紙背的批注——“餘力竭於此,未至終點,然心信其有!”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殉道的光芒,翻身上馬,韁繩在凍僵的手中勒出血痕:“正因為無人知曉!正因為前路未卜!才更要去闖一闖!萬一……萬一是真的呢?後來者,便不必再如我們這般,在絕望的迷霧中摸索,走這無儘的冤枉路了!”
瘦馬嘶鳴,載著他決絕地衝入濃霧。他在那片死亡荒原裡跋涉了整整三年,遭遇過流沙陷阱,搏殺過凶殘異獸,最終水儘糧絕,生命如同風中殘燭。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瞬間,他撥開最後一層濃霧——一片生機盎然、水草豐美的巨大綠洲,如同神跡般展現在眼前!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完整的路線、所有的凶險標記,一刀一刀,深深刻在堅硬的岩石之上,指尖的鮮血染紅了刻痕,隨即含笑闔目。
“為其不可知的‘不可知’,”葉昭鳳凝視著虛影中那塊浸染著生命印記、指引後來方向的磐石,心中湧動著悲壯與崇敬,“是對浩瀚未知懷有的最深沉的敬畏,而絕非退縮不前的借口——如同在漫漫長夜中高舉火把的先行者,你無法預知這微光究竟能穿透多深的黑暗,照亮多遠的路徑,但總得有人,鼓起無匹的勇氣,第一個將那火種點燃!”
她想起大乾的先帝,力排眾議,耗儘國力派遣龐大船隊遠航探索未知海域,雖最終葬身滔天風浪,屍骨無存,卻為後世留下了通往新大陸的星圖與海路。“所謂開拓,便是以血肉之軀為筆,以無畏信念為墨,將那令人望而生畏的‘不知道’,生生踏成一條讓‘後來人知道’的、充滿希望的通途!”
楚凡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探險家馬背上那麵早已褪色、卻在迷霧中倔強飄揚的殘破旗幟上,輕聲道:“脫凡境的‘闖’,是徹悟了‘不可知’的深淵之中,隻蘊藏著兩種結局——徹底的湮滅,或是照亮萬古的星火。即便成功的希望渺茫如滄海一粟,也值得為了那‘照亮’的可能,賭上所有,縱身一躍!”
**一念成佛關**
混沌光影流轉,化作一間簡陋卻異常潔淨的手術室虛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草藥混合的氣息。一位麵容清臒、眼神疲憊卻無比專注的醫者,正握著一柄閃著寒光的手術刀,站在兩張病榻之間。
一張榻上躺著腦滿腸肥、卻因急症命懸一線的權貴;另一張榻上,則是一個骨瘦如柴、氣息奄奄的貧病乞丐。
兩人皆已到了生死邊緣,而醫者手中,隻剩最後一劑能起死回生的救命靈藥!
權貴凶悍的家丁猛地將一袋沉甸甸的黃金塞進醫者手中,聲音帶著威脅與誘惑:“救我家大人!保你此生榮華富貴,享用不儘!”
醫者的手被黃金壓得一沉,他低頭看了看那袋足以改變命運的財富,又抬頭看了看兩張病榻上垂死的生命。時間仿佛凝固。最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驟然變得清明而堅定,竟毫不猶豫地將那袋黃金推開,徑直走向乞丐的病榻,小心翼翼地撬開他乾裂的嘴唇,將最後一滴珍貴的藥液,緩緩渡入其口中。
他轉向目瞪口呆的家丁,聲音平靜卻如同驚雷:“我行醫濟世,為的是懸壺救命,活人性命!不是為了……替這世間,再分一次貴賤尊卑!”權貴最終不治身亡。家丁的報複如同狂風暴雨,砸毀了他苦心經營的醫館,搗毀了他畢生收集的醫書藥典。
然而,就在那片斷壁殘垣的廢墟之上,醫者默默地用破木板和茅草搭起了一個簡陋的棚子。沒有招牌,沒有診金要求,他依舊坐在那裡,為聞訊趕來的、更加窮苦的病患診治。
有人罵他傻,有人笑他癡,他置若罔聞,隻在為一個病重的孩子施針時,低聲說了一句,仿佛是說給自己聽:“若見死不救……我這顆心……就真的死了……活著,也不過是行屍走肉。”
“一念成佛的‘佛’,”葉昭鳳望著虛影棚簷下排著長隊、眼中充滿感激的貧苦百姓,淚水無聲滑落,“從來不是寺廟金身供奉的虛無名號,更非世人頂禮膜拜的偶像。它是在‘利己’與‘利人’那條涇渭分明的岔路口,**鈞一發之際,遵從本心,毅然選擇了那條讓靈魂得以安寧、讓良心清澈如水的道路。”
她憶起太醫院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院判,在親王重病與疫區爆發的兩難抉擇中,毅然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滔天富貴與無上尊榮,選擇留在屍橫遍野、人人避之不及的疫區,日夜不休地救死扶傷,最終染病身亡。“所謂善念,便是明知前方是萬丈深淵,是身敗名裂,是蝕骨之痛,也絕不肯讓那顆赤子之心,蒙上半點塵埃!”
楚凡指尖流淌著溫潤的靈力,輕輕拂過虛影中醫者那隻磨損嚴重、卻承載著無數生命的舊藥箱。刹那間,藥箱中那些尋常的草藥,竟透射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聖潔而柔和的光芒,仿佛被賦予了神聖的使命。
“脫凡境的‘念’,”他感悟道,“是明悟了‘成佛’的真諦,從不在於青燈古佛的廟堂之內,而就在這煙火人間——你每救下的一條性命,你每次在誘惑與良知麵前對良知的堅守,都是在為你靈魂深處的‘佛性’,添上一塊最堅實的磚,築起一座不朽的蓮台。”
**一念成魔關**
混沌景象驟然變得陰森壓抑,顯出一座高牆深壘、穀倉滿盈的糧倉虛影。窗外,是赤地千裡、餓殍遍野的恐怖災年!枯骨曝於荒野,哀鴻響徹四野。
糧商肥碩的身影映在窗上,他正悠閒地翻看著賬本,對窗外的地獄景象視若無睹。他囤積的糧食,足以救活半個城池的饑民!然而,他蘸飽墨汁的筆,卻在賬本上冷酷地寫下:“糧價——漲十倍!”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聲音嘶啞地哀求:“老爺!使不得啊!這是要遭天打雷劈,要斷子絕孫的天譴啊!您開開恩吧!”
糧商肥胖的臉上擠出一絲冰冷的、毫無人性的笑意,眼中隻有對財富的貪婪:“天災人禍?哼,這正是老天爺賞飯,發財的天賜良機!我不賺?這潑天的富貴,自有彆人去賺!你懂什麼!”
他冷漠地看著窗外絕望的父母,含著血淚用親生骨肉抵債,隻為換回幾捧活命的口糧;看著餓瘋了的流民為了半塊發黴的餅子,像野獸般互相撕咬、血肉橫飛。他的眼皮,甚至未曾為此跳動一下。
後來,積怨如同火山般爆發,憤怒的饑民如同潮水般衝垮了糧倉的高牆,熊熊烈火吞噬了那罪惡的穀倉。
糧商的馬車陷在沒過腳踝的泥沼裡,車輪碾過枯枝發出刺耳的斷裂聲。他肥碩的身軀擠在狹窄的車廂角落,錦袍被泥水浸透,平日裡油光水滑的臉上此刻掛滿了驚恐的冷汗。身後,糧倉方向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隱約傳來饑民們憤怒的嘶吼,像催命的鼓點敲在他心上。
“駕!快駕!”他用馬鞭瘋狂抽打著早已累垮的老馬,可那畜生隻是哀鳴著刨著蹄子,在泥濘裡寸步難行。突然,老馬猛地人立而起,發出一聲淒厲的嘶鳴——前方幾步遠的路中央,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單薄的身影。
那是個少年,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破破爛爛的麻布衣裳根本遮不住凍得青紫的皮膚。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像兩團燃燒著仇恨的鬼火,死死釘在糧商臉上。糧商心頭猛地一跳,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這雙眼睛,他記得!
去年冬天,就是這個孩子,跪在他糧鋪門前,懷裡抱著氣息奄奄的爹娘,磕得頭破血流,隻求半袋發黴的糙米。那時他正忙著給新賬本燙金,隻瞥了一眼,就叫家丁把人拖到了巷子裡,還啐了口唾沫:“臟東西,彆汙了我的地!”
少年緩緩抬起手,手裡攥著的,是一柄鏽跡斑斑的匕首,刃口卻在火光下閃著森冷的光。他一步一步走過來,每一步都踩在泥水裡,發出沉悶的聲響,像踩在糧商緊繃的神經上。
“李……李老爺,”糧商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想摸出懷裡的碎銀,卻發現手抖得連衣襟都抓不住,“我……我給你錢,給你很多錢!你要多少……”
少年沒說話,隻是咧開嘴笑了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他走到馬車邊,仰起頭,那雙眼睛裡映著遠處的火光,也映著糧商那張寫滿恐懼的臉。“我爹娘,”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昨天餓死了。他們到死都在念,李老爺行行好,給口吃的……”
糧商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著少年舉起匕首,那隻手瘦得能看見骨頭,卻穩得可怕。
“你糧倉裡的米,”少年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夠半個城的人吃三年。可你說,天災人禍,是老天爺賞你的發財機會。”
匕首揚起的瞬間,糧商看見少年眼中翻湧的,是比饑寒更甚的絕望,是比死亡更重的怨恨。他想尖叫,想求饒,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冰冷的匕首刺入他肥厚的胸膛,像插進一塊腐壞的豬油。劇痛傳來時,糧商的視線開始模糊,他仿佛又看見自家糧倉裡堆成山的糧食,看見賬本上那些不斷增加的數字,看見家丁把少年拖走時,那孩子回頭望過來的、充滿血絲的眼睛。
他臨死前渙散的眼瞳裡,沒有悔恨,沒有恐懼,隻有那本早已化為灰燼的賬本上,瘋狂跳動的、燃燒的金色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