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靈的餘韻尚在識海回蕩,眼前的景象已化作一片廣袤無垠、**泥濘不堪的荒原**。“行者踐規”關隘,以最原始粗糲的麵貌呈現在兩人麵前。
荒原之上,布滿了無數深淺不一、方向各異的腳印,如同大地刻下的神秘碑文。有的腳印筆直如尺,深深嵌入泥地,旁邊刻著“日行百裡,誌堅不移”的規則,每一步都透著磐石般的沉穩;有的腳印則淺顯淩亂,歪歪扭扭地中斷在荒草之中,旁邊是“半途而廢,心誌不堅”的警示,透著頹喪的氣息;更有甚者,腳印呈現出詭異的逆行軌跡,但早已被無情的風沙徹底掩埋,隻留下“逆行倒施,終為塵土”的模糊刻痕,警示著違背天理人倫的末路。
“行者踐規……”葉昭鳳的目光掠過這片寫滿滄桑的荒原,最終定格在一串從邊緣起始,通往荒原最深處、最終消失在一片絕壁之前的腳印上。那腳印起初歪歪扭扭,深淺不一,顯露出初行者的迷茫與艱難;
行至中途,步伐漸趨穩定,間距均勻;而到了絕壁之下,麵對看似無路的絕境,腳印的主人非但沒有放棄,反而以一種近乎倔強的姿態,在嶙峋的岩石間反複嘗試、探索,最終竟在不可能之處,踏出了一條蜿蜒向上、通往新天地的狹窄小徑!那串腳印旁,沒有刻下任何規則文字,卻比任何文字都更具說服力。
“規則的真諦,從不在於紙上談兵、口若懸河的闡述,”葉昭鳳的聲音帶著深刻的共鳴,如同在荒原上回蕩的鐘聲,“而在於腳下這條用行動丈量出來的、**真實不虛的道路**裡!”
她想起了自己在大乾推行的種種新政,“就如我力排眾議推行‘均田令’,縱使將‘耕者有其田’的道理說得天花亂墜、感天動地,若沒有各級官吏實實在在丈量土地、登記造冊、分發田契,沒有看到百姓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揮灑汗水、收獲希望,那再動聽的道理,也隻是一紙空文,一句虛言!規則的好壞、效用幾何,唯有**行過、做過、經曆過**,方知冷暖,方見真章!”
楚凡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帶著敬意,輕輕撫過一串從少年時期一直延伸到老年、始終未曾偏離方向、深深烙印在荒原上的腳印。腳印旁,隻有兩個樸素的古篆:“守諾”。沒有驚天動地的誓言,沒有華麗辭藻的修飾,隻有這串貫穿一生的腳印,無聲地訴說著“諾不輕許,許則必踐”的如山重誓!
“這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豪言壯語,都更有力量。”楚凡的聲音低沉而鄭重。他站起身,望向葉昭鳳,眼中映著彼此的身影,想起了當年在紫宸殿偏廳,自己立下的那份誓言——“護你坐穩這龍椅,護大乾國泰民安”。
這誓言,不是掛在嘴邊的口號,而是融入了骨髓的信念,化作了日複一日案牘勞形的謀劃,化作了每一次危機來臨時的挺身而出,化作了對邊疆每一份軍報的殫精竭慮。“所謂踐規,”他握緊了拳,感受著道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承諾,“不過是將心中認定‘該做的’事,矢誌不渝地、一步一個腳印地,**活成‘已經做到的’現實**!”
兩人相視頷首,邁步踏入這片泥濘的荒原。他們的腳印,深深烙印在古老的泥土之上。時而,他們循著前賢“日行百裡”那堅定深沉的足跡穩步前行,汲取著先輩的智慧與力量;時而又在無路可走的荊棘絕境前,效仿那絕壁開路的勇者,以帝王魄力與權謀智慧為斧鑿,硬生生開辟出一條屬於他們的嶄新路徑!
這過程,如同治理一個龐大的帝國:既要遵循古訓中凝聚著千年智慧的規則(如法典、禮製),作為穩定前行的基石;又要在時代浪潮奔湧、世事變遷莫測之時,敢於打破陳規,大膽革新(如變法、新政),方能引領國家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當最後一串屬於他們的腳印,堅定地連接成一條通往荒原彼岸的通路時——
嗡!
荒原大地仿佛被注入了磅礴的生命力!無數嫩綠的幼芽破開板結的泥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枝、展葉、綻放!眨眼之間,荒涼死寂的泥濘之地,竟化作一片繁花似錦、生機盎然的原野!姹紫嫣紅的花朵在風中搖曳,仿佛在無聲地印證著那條亙古不變的至理——**行則將至!**
規則的生命力,其根源從不在於被供奉在廟堂之上反複背誦,而在於被每一個踐行者,用雙腳、用雙手、用一顆滾燙的心,**踏踏實實地烙印在現實的大地之上**!
踏過繁花盛開的彼岸,喧囂與壯闊驟然遠去,眼前被一片**淡泊寧靜的薄霧**所籠罩。“隱者悟道”關隘,展現出截然不同的風貌。
沒有巍峨的宮殿,沒有複雜的陣法,沒有飛舞的言靈,隻有幾間以茅草覆頂、竹木為骨的簡陋屋舍,一片被籬笆精心圍起的、生機勃勃的菜畦。一個穿著粗布麻衣、須發皆白的老者虛影,正挽著褲腿,赤腳踏在鬆軟的泥土裡,手持一個舊木瓢,專注地為青翠的菜苗澆水。
他動作舒緩,不快不慢,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水珠灑落,在嫩葉上凝結成晶瑩的露滴,又隨著微風輕輕滑落,滲入泥土。他肩頭,清晨的薄霧凝結成細小的水珠,又悄然滾落,浸濕了粗布衣衫。
沒有驚天動地的修為波動,沒有振聾發聵的玄奧道音。隻有泥土的芬芳,菜苗舒展的輕響,露水滴落的清音,構成了一曲最平凡也最動人的生命樂章。
“隱者悟道……”葉昭鳳靜靜地站在籬笆外,目光追隨著老者虛影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看著他彎腰,精準地拔除菜苗間的雜草,指腹粗糙卻無比靈巧,既徹底清除了妨害,又未曾傷及柔嫩的菜莖分毫;看著他放下木瓢,拿起一把磨得鋥亮的舊鋤頭,在田壟間輕輕鬆土,動作沉穩而充滿耐心。
“他所悟的,絕非遠離塵囂、飄渺無蹤的出世玄機,”葉昭鳳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潤與通透,“而是將這‘**順應天時**’的自然之道,**種**進了腳下的每一寸泥土裡;將‘**循序漸進**’的成長之理,**澆灌**進了每一株青翠的菜苗中;將‘**知足常樂**’的平和之心,**融**進了每日一粥一飯的尋常滋味裡。”
楚凡沒有走進菜園,而是坐在茅屋前一方被磨得光滑溫潤的石凳上。他的目光落在老者虛影勞作歸來後,仔細擦拭那把舊鋤頭的動作上。鋤頭木質手柄油亮,鐵質鋤刃被磨得寒光閃閃,雖舊,卻散發著被珍視的光澤。
“我們總是習慣在生死搏殺中求道,在驚天偉業中證道,”楚凡的聲音帶著一絲自省與明悟,輕聲道,“卻常常忽略了,道,同樣深藏在最平凡的煙火人間。”他眼前浮現出巧雲在燈下為他們縫補衣袍時專注的側臉,想起林莉在藥圃中小心翼翼侍弄珍稀草藥時指尖的溫柔,更想起沈清霜於昆侖之巔,一遍遍細心擦拭那柄承載著守護重任的“鎮嶽尺”時,眼中那份近乎虔誠的專注。“這些看似瑣碎、微不足道的日常,何嘗不是在用最樸實無華的方式,**踐行著她們各自堅守的道**?所謂隱者,”
楚凡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淡泊寧靜的老者身上,“並非消極避世,躲入山林不問世事。而是在這紅塵萬丈、喧囂紛擾之中,**守住一顆不為外物所動的本心**,將所悟之道、所持之理,自然而然地、**活成了每一個平凡的日子**。”
此時,那澆完菜、擦淨農具的老者虛影,直起身,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他走到菜畦邊,俯身摘下幾顆沾著新鮮泥土、翠綠欲滴的青菜,放入一個同樣樸素的竹籃裡。然後,他提著竹籃,緩步走到葉昭鳳和楚凡麵前,無言地將籃子遞向他們。
葉昭鳳雙手接過那沉甸甸的、充滿生命氣息的竹籃。當指尖觸碰到帶著涼意露珠的菜葉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潤暖流,如同大地深處最純淨的泉水,悄然注入她那浩瀚威嚴的帝王道基之中。那是一種“**接地氣**”的踏實感,一種與黎民蒼生血脈相連的溫厚。她感覺自己的帝王之道,仿佛從雲端落回了堅實的大地,更加磅礴,也更加深沉。
楚凡則拿起一片嫩綠的菜葉。葉片上的脈絡清晰可見,如同大地的掌紋。當他觸碰葉片的瞬間,一種“**返璞歸真**”的通透感,如同撥雲見日,驅散了他權謀道基中最後一絲可能存在的陰霾與算計。權謀依舊是權謀,卻變得更加純粹、坦蕩,隻為守護而生,隻為光明而行。
薄霧開始緩緩散去,如同舞台的帷幕被拉開。那簡陋卻溫馨的茅屋,那生機盎然的菜畦,那淡泊寧靜的老者虛影,連同葉昭鳳手中的竹籃、楚凡指間的菜葉,都漸漸化作無數溫暖、純淨的乳白色光點。這些光點,如同歸家的螢火,帶著生活的溫度與大地的氣息,溫柔地、無聲地融入了兩人的道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