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吾聞之感動。
可感動的同時也心生擔憂,重琴性子率真不假,但他的情感似乎很偏激,或者說他過於我行我素,心中無大局也無蒼生。
像是這數百年來的九州格局,他雖說隱居無慮山,可天下大勢也不是一無所知,尤其是巫族的情況,十二祖巫的恣意生事他都看在眼裡,然而並沒有出山糾錯的打算,在他認為天下九州合久分分久合是自然而然,從沒想過乾預。
重琴之所以出手對付祖巫,完全是因為祖巫傷害了他,甚至剛剛所說乾脆將祖巫殺乾淨,那也不是考慮了蒼生而大義滅親,隻是怕他們日後再來傷害他。
重琴如此待他,一心隻為了他,這會令他心生歡喜,但同時也明白重琴魔性輕易蘇醒的原因了下,最根源就在於重琴的情感極端。成神之路必懷大愛,多魔之路必是情感偏頗。
見陸吾久久沒說話,重琴似乎從他沉默的神情裡品出端倪來了。他坐了起來,與陸吾麵對麵。
“你剛剛說到同袍,那我問你。”重琴與他目光相對,“你會為了我殺你的同袍嗎?”
陸吾其實心裡隱隱有預感他會這麼問,這也是哪怕他已經知道他是地皇身份也不願戳破的原因,哪怕是近幾場戰爭裡都少不了巫族的身影他對重琴也是閉口不談。
無非是不想將神巫二族的矛盾影響了他倆的關係,他也是十分懼怕重琴問上一句,神族與我,你要選誰。
就像此時此刻。
陸吾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重琴嘴角的微笑慢慢冷淡下來,跟他說,“我能為了你殺儘我的同胞,哪怕墮魔我也不怕,你能嗎,陸吾?”
陸吾看了他良久,終究沒有說些好話來搪塞他,“重琴,我不知道。”
他知道這句話傷人,可他真的不知道。
“你心有顧慮。”重琴一字一句,“當你朝著同袍揮刀的時候你就離墮魔道不遠了,你怕墮魔。”
“是,重琴,我不想與魔為伍。”陸吾自打懂事開始所接受的就是神族規矩,所想所念就是安穩九州平定動亂,這是作為神的信念。
但是魔呢?
魔隻會殘害九州,是藏在暗處永遠見不得光的鼠輩,一旦魔族當道這世間將會再無希望,世人也將會陷入無邊無際的絕望裡。
他不能容忍魔族這麼做,自然而然的也不能允許自己墮魔。
重琴看著他,麵色忽地有了嘲諷,許久說,“我殺祖巫之後險些成魔,但最終未能成魔,你覺得為何?”
陸吾沉默。
“因為在我心裡認為錯的是他們,他們傷了你本就該付出代價,不管是被流放還是喪命那都是罪有應得。”重琴目光炯炯,認真又篤定。
“但是你不會這麼認為。”重琴又重重補上了句。
“重琴……”
“在你認為不管是魔是妖還是巫,他們都代表邪惡,隻有你們神族才是正義,不管什麼樣的戰爭你都會自覺不自覺地認為神族在匡扶正義,在除魔衛道。”重琴盯著他的臉,“你從不認為神族會做錯事,錯的都是彆人,所以哪怕我被你的同袍殺了,你也會認為是我在犯錯。”
陸吾百口莫辯,輕輕拉過他,“小重琴,神族不會濫殺無辜。”
重琴嗬地笑了,“那我就問你,一旦神族就要殺我呢?你之前不是也在擔心樹欲靜而風不止嗎?如果神族就是要除掉我,是不是我就一定不是無辜的?”
陸吾無奈,“我擔心的是你們巫族。”
而不是神族。
重琴從他手裡抽回胳膊,眼底慢慢轉冷,“陸吾,你在避重就輕。”
“重琴,你為什麼一定要鑽這個牛角尖呢?”陸吾皺眉。
重琴起身。
風過,掀動了他的長衫一角,他的長發飄然,白色發帶也微微鬆開了,隨風飄到了肩頭,貼了一身的皓白。他居高臨下看著陸吾,字字咬得重——
“我跟你不同的是,不管你做什麼我都認為你是對的。”
陸吾心頭震撼。
重琴小孩子心性,接下來的幾天裡不搭理陸吾了,甚至連屋子都不讓他進了,。
陸吾也沒走,白天會在屋外喝茶看書,但更多的是在思考重琴的話。晚上也不大會睡覺,會打坐修行,有時候也會躺在樹上休息。
他會選個角度適合的樹乾休息,一睜眼就能看見木屋,屋子裡有任何動靜他都能察覺。後來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以前他是從不上樹的。
實在累了,也隻會在樹下打坐。
神族要有神族的儀態,這是他自小就要學習的,舉手投足都要有章法有規矩,否則會有損神族顏麵,神族榮耀高於一切。
可現在上樹休息成了他的常態,重琴說,睡得高有安全感。他登高上樹休息完全是受了重琴的影響,跟是否有安全感無關。
但小重琴,是因為沒有安全感?
陸吾又烤了魚,這次是抓了魚後就在木屋旁起了篝火。
等魚上火了之後,香氣很快就出來了。陸吾起了心思,摘了幾大片葉子成扇,將魚香源源不斷地往屋子方向扇。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又朝著屋子裡說,“小重琴,上次那個嗆人的香料剛吃的時候不好,但放在魚肉上裹著吃還真挺不錯,你要不要出來嘗嘗?”
屋子裡重琴沒應聲。
陸吾也沒惱,笑了笑繼續烤魚。
魚烤過半的時候,陸吾驀地停住了動作,朝林外的方向看了一眼。
將剩下的魚烤完後,他滅了篝火,起身走到屋門前敲了兩聲。
重琴沒有給他開門的意思。
陸吾說,“有急報,我要離開無慮山幾天,魚肉烤好了你記得吃。”
重琴是等著陸吾離開了有會子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