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尼亞一個人在床上靜靜地躺著。
窄小的閣樓裡,沒有亮著燈。
唯一的明亮色彩是桌子上一大盤新鮮漂亮的橙子。橙黃,接近橙紅,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線,像火焰一樣鮮明而生動。它在黑暗中,散發出讓嗅覺為之感動的甜香,仿佛整個繁盛的夏季都被濃縮在其中。
充斥在腦海中的是決堤般的記憶,昔日美好的戀情,像是一場盛大的幻覺,在這個小小的閣樓裡,綻放,破碎,凝聚,升華,虛幻而炫麗。她感到留戀,但決心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此時此刻,她甚至懷疑自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和她的父王一樣冷酷無情的人,一個為了權勢能夠放棄自由、愛情和尊嚴的人。
我已經變成另一個人了嗎?
她問自己。
是的。我已經變了。
她的心回答。
夜風帶來夏天灼烈的氣息,伴著隱約的野花清香。
如往日般吸引著她,像是她在宮廷中所幻想的,類似自由和愛情的味道,她想要流淚,但眼眶乾乾的沒有一滴淚水。她想自己是個冷酷的人,一定是的。父王威嚴冷酷的麵容浮現在黑暗中,與此同時,還有陌生人蠱惑人心的話語。
“或許他期許過,但你並沒有回應他的期待?”
那溫柔誘惑的聲音,讓她自以為堅定如石的心牆,裂開了一條縫隙。她甚至不知道,蠱惑了她的,是陌生人口中的話語,還是對父愛微薄的希冀。愚不可及,她想,卻無法從親情所織成的網絡中掙脫。她一遍遍地回想著父王的神情姿態,想要從記憶中高高在上的父王身上找到一絲溫情,但她的努力是徒勞的,她失敗了。
並沒有這樣的記憶。
她悲哀地想。
但被陌生人言語蠱惑的她,沒有反抗的意願。
至少……她想。
那本寫著她的命運的書籍,是真實的。
她相信,並為了逃避那樣悲慘的命運而拚命掙紮。
用那麼溫柔的聲音,用那種期許的眼神,對她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真是太過分了。
就算是輕信好了,她想要回應那個人的期待。
嚴厲的,溫柔的。
她的神明。
——
房間裡,奈奈生坐在桌前,專心致誌地切著橙子。
經是深夜,但她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睡意。計劃成功的喜悅,讓她覺得有必要好好犒勞自己。譬如,用這異國他鄉的蜜橙。不僅個大皮薄,而且香甜可口。
“你覺得,那位公主真的會照你設想的道路去走嗎?”
巴衛問,用一種不含任何感情因素的平淡語氣。
“我想會的。”
奈奈生看了巴衛一眼,心裡很有把握。
“為什麼確信這一點?”
這一次,巴衛的語氣多了一絲不明的煩躁。
“要說為什麼……”奈奈生沉吟,慢慢道,“大概是因為,她依然抱有希望吧。”
巴衛靜靜地盯著少女,淡紫色的瞳孔有點冷。這個美麗的神使,就算什麼都不說,臉上冷冷的什麼表情都沒有,依然透著一種莫名的嫵媚,讓回視他的少女登時心跳漏了一拍。
……真是犯規的美貌啊。少女腹誹著。
對著這樣一張臉,她就有種“為他做什麼事情都可以,隻要他開心就好”的衝動。
包括——坦率的言語。
“婚姻,為親生父親擺布,當然能說這是身為公主所應當付出的代價。但是,聯姻的對象,大可以選擇更年輕的莪相或者奧斯卡不是嗎?他卻強迫女兒嫁給年紀比自己還要大的芬恩。說穿了,不過是因為他對女兒的幸福毫不在意,認為權勢高於一切罷了。”
奈奈生用一種驕傲的口吻嘲笑著。
“我承認,康馬克國王是一位賢王,但是,賢王並不一定能夠成為一位好父親。上位者的冷酷,在這對父女的身上彰顯得淋漓儘致呢。康馬克國王為了至高的權勢和王位的傳承罔顧格拉尼亞公主的婚姻幸福,而格拉尼亞公主為了個人的幸福,毫不猶豫地犧牲那位騎士的幸福。就算我為這兩位的才乾和品行作了再多的美化和粉飾,都改變不了這一點呢。這便是根植在靈魂中,上位者如出一轍的冷酷和傲慢了。”
奈奈生承認格拉尼亞本人比曆史中記載的更有魅力,所以奈奈生認為,格拉尼亞很適合走女王之路。這是個人資質的問題。生於王室的女子,根本抗拒不了掌握至高權力的渴望。
那位年輕的騎士,成為權力的犧牲品,是理所當然的。勇名,才乾,忠誠,算得了什麼呢?隻要權力在手,自然唾手可得。格拉尼亞潛意識裡必定是這麼想的。這就是上位者的傲慢,認為自己最珍貴,而其他人,和自己相比,不值一提。
奈奈生甚至懷疑格拉尼亞會因為後世的傳說感到嫉妒。現在不會,等她成了愛爾蘭的女王,必定會撓心撓肝地記起下麵還有一個功高蓋主的費奧納騎士團團長。不管是芬恩,還是芬恩的後代,都同樣讓國王忌憚。到時候,格拉尼亞將會理解她的父王,知道這本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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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總是一遍遍重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