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大隋周邊的異族中誰最與中原的漢人最像,那答案無疑就是高句麗人。
作為一個漁獵出身的民族,他們在跟漢人的長期接觸和交往中逐漸掌握了農耕技術之後,便意識到了修築城池的重要性,在關外修建了大量的城池,用以維持和加強高句麗王國對其疆域和百姓的統治。
其中尤以被高句麗人視為西門戶的遼東城,還有都城平壤城,以及專門負責監視和抵禦大隋水師的畢奢城三城修得最為險固,雖說不如西京大興和東都洛陽,但比起晉陽和江都,卻是絲毫不遑多讓。
正因為考慮到畢奢城的易守難攻,所以來護兒和徐世勣並沒有趁著大勝高句麗水師的機會攻打畢奢城,而是繼續一路向東,直取高句麗的腹地。
畢竟以高句麗的國力,不可能將每一座城池都修得如同畢奢城一般險固,而那些城池才是他們真正的目標。
幾天後,船隊抵達大梁水河口,隨後逆流而上,很快便抵達石城附近。
看到這麼多大隋戰船出現在河麵上,城中的高句麗守軍頓時如臨大敵,不僅立即關閉全部城門,還派斥候騎著快馬去向附近其他城池求援。
隨著大隋水師的戰船紛紛靠岸,一隊隊隋軍士兵開始從戰船上下來,看得城頭上的高句麗守軍不由一陣絕望。
要知道,石城雖說也是遼東重鎮,但因為深居腹地,遠離高句麗和大隋的邊境,因此城中的守軍常年不超過三千人。
雖說之前大隋三征高句麗之時,因為擔心大隋水師從海上進攻而來,城中曾經部署了八千守軍。
可隨著大隋停止征伐高句麗,以及高句麗自身同樣在三次戰爭中元氣大傷,無力再維持大量兵馬,因此像石城這些深居腹地的城池,城中的守軍幾乎都不會超過一千兵馬。
如今因為承平日久,城中武備更是鬆弛不堪,根本難堪一戰。
而從戰船上下來的隋軍看起來不下四萬人,光靠他們城中這不到一千的守軍以及那些破破爛爛的衣甲兵器,如何守得住石城,教他們心中如何不絕望。
石城的守將乞乞買通也看出下麵將士的士氣不振,雖說他心中同樣驚懼得要命,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鼓舞他們道:
“高句麗的勇士們,這些隋人渡海而來,身體早就被海上的風浪折騰得疲憊不堪,恐怕現在兩條腿軟得都快站不住,兵器也拿不穩,根本就不足為懼。
隻要我們能堅守幾日,我們的援軍就會從四麵八方趕來,到時候我們跟他們裡應外合,內外夾擊,一定可以將他們殺得丟盔棄甲,通通趕下海去喂魚。”
聽乞乞買通這麼一說,城頭上的守軍總算是稍稍提振了些許士氣,但一個個還是目光緊張盯著城外隋軍的一舉一動。
此時,城外的四萬府兵已經在岸邊迅速完成了集結,隨時準備他們登陸高句麗的第一戰。
作為四萬府兵的主帥,右武衛將軍徐世勣在戰前自然要對下麵的將士們說點什麼,以鼓舞一下人心,振奮一下士氣。
麵對眼前數萬雙滿懷期盼的眼睛,徐世勣隻是冷聲強調道:
“我知道在你們之中,有人是為了一雪前恥而來,也有人是為了建功立業而來,更有人是為了掠奪財物而來。
我徐世勣不管你們是為了什麼目的而來,可隻要穿上了這一身衣甲,你們就是大隋的將士。
既然是大隋的將士,那就不管你是身處大隋還是身處高句麗,都要無條件遵從大隋的軍紀。
如今我徐世勣對你們的軍紀要求隻有一條,那便是禁止任何人私下奸淫擄掠,否則立斬不赦!”
當說到“立斬不赦”四個字時,徐世勣刻意加重了語氣,聽到下麵不少將士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知道這個主將絕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紛紛跟著大聲應和了一聲:
“喏!”
一時間聲震九霄,震得城頭上的高句麗守軍不由兩耳發鳴,心中更是忍不住為之一歎。
而徐世勣看著下麵的將士,雖說知道他們之中很多人會對這道命令很是不滿,認為自己這個主將管得太寬,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他卻依舊麵沉如水,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
倒不是他突然聖母心發作,不忍心傷害高句麗的普通百姓,而是之前他還在瓦崗之時便有血一般的教訓。
大業十三年四月,因為裴仁基和裴行儼父子獻虎牢關投降了瓦崗,瓦崗軍士氣大振,李密便決定一鼓作氣攻下洛陽。
當時瓦崗軍士氣如虹,不僅攻取了回洛倉,還一度攻進了洛陽城中。
這是瓦崗軍第一次攻入洛陽城,但也是最後一次。
因為數萬瓦崗軍一進城便徹底失控,沒人再聽將校們的命令,隻顧著四處洗劫城中的百姓和富商。
而城中的隋軍就趁著瓦崗軍混亂不堪之際,對他們發動了反攻。
麵對隋軍的反攻,四處分散的瓦崗軍一時間將尋不到兵,兵找不到將,隻能各自為戰,很快便被隋軍殺得潰不成軍,狼狽退出洛陽城,一路潰逃到鞏縣。
從那之後,瓦崗軍再也沒有攻入過哪怕一次洛陽,徹底失去了入主大隋東都的機會。
正是因為親身經曆過如此慘痛的教訓,徐世勣才要在戰前一再強調軍紀的重要性。
他不會阻止下麵的將士借著攻打石城的機會發一筆橫財,但他絕不能因為將士們放縱軍紀而壞了大將軍的大計。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來護兒站在船上遠遠看著這一切,內心一時之間同樣是五味雜陳。
因為同樣的錯誤,他又何嘗沒有犯過。
在第一次征討高句麗的戰爭中,雖然大隋有好幾路兵馬被高句麗軍隊擋在了遼東城下,但來護兒率大隋水師渡海而來,由浿水深入高句麗腹地,距離高句麗的都城平壤城已經不足六十裡。
當時高句麗王高元之弟高建親率數百敢死隊來攔截隋軍,卻被來護兒第六子來整和隋軍大將費青奴擊敗,高建自己也死在亂軍之中。
之後來護兒不顧水軍副總管周法尚的勸告,挑選四萬精兵直趨平壤城下。
平壤城中的高句麗守軍出城迎戰,卻再次被來護兒率領的隋軍擊敗,隨後來護兒乘勝率軍殺入平壤城中。
可隋軍一進城便開始四處劫掠,亂不成軍,城中的高句麗士兵則趁亂殺出,將混亂的隋軍殺得潰不成軍,死傷慘重,最終隻有數千殘兵跟著來護兒逃出了城外。
如此聽了徐世勣的戰前訓話,再回首當年往事,來護兒心中自然百般不是滋味。
若是自己當年能夠提前想到這一點,戰前約束好軍紀,恐怕平壤城早就是大隋的囊中之物,高句麗王高元早就被自己作為戰俘獻給天子,也不會再有之後的二征三征高句麗之事,大隋百姓也不會為了逃避兵役而競相造反,最終讓大隋江山淪落到如此地步。
隻能說是一失足成千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