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
孤山下。
吳硯之立於營帳中央,指尖在案幾上的地圖上緩緩滑動,目光落在杜州與孤山之間的脈絡上。
燭火從他身後照來,將他半邊臉隱在陰影裡,隻聽他慢悠悠開口:“秦辰和董寅都已出發了,你猜猜,孟皓清會挑哪一路去截殺?”
蔣卯垂手站在一旁,眉頭微蹙著思索片刻,才躬身回道:“屬下猜,他會去董寅那一路。畢竟董寅的身手路數,孟皓清多半早已摸透,對付起來更有把握,要殺董寅,他該是十拿九穩。”
“哈哈哈……”
吳硯之忽然低笑起來,笑聲裡帶著幾分嘲弄,他直起身,指尖在地圖上重重一點,“錯了。我倒覺得,他哪一路都不會去,隻會徑直來這孤山腳下找我。”
他轉過身,燭火照亮他眼中的冷光:“畢竟啊,他孟皓清心裡,第一個想殺的人是我,至於第二個……”
目光掃過蔣卯,帶著毫不掩飾的寒意,“便是你蔣卯了。”
蔣卯臉色微變,隨即躬身道:“那他豈不是自尋死路?他最多也就敢孤注一擲,摘下手鐲拚儘全力。可如今這整個杜州,早已屏蔽了龍氣,您手中的龍脈卻能在此地發揮到極致,他憑什麼跟您鬥?難不成真有勝算?”
吳硯之指尖敲擊著案沿,發出篤篤的輕響:“這才像他孟皓清的性子——不要命,也不在乎什麼得失,隻要能除掉對手,便是自己身死也在所不惜;就算殺不掉,也得拖著對方同歸於儘。”
他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期待,“隻不過,他有沒有這個本事,還得試過才知道。”
此時的杜州城一角,歸塵道長與黎昭並肩站在一處高坡上,遙遙望著遠處的孤山。
昔日鬱鬱蔥蔥的山巒,如今隻剩一片狼藉——斷裂的樹乾斜插在亂石堆裡,焦黑的山石間還能看到未燃儘的木屑,風一吹過,卷起漫天塵土,連空氣裡都帶著煙火灼燒後的焦糊味,破敗得讓人心頭發沉。
忽然,一陣破風聲劃破夜空,元申足尖一點,在空中翻出一個利落的後空翻,穩穩落在歸塵道長麵前。
他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聲音帶著幾分急促:“師爺,孫兒來了!”
歸塵道長緩緩頷首,目光依舊望著孤山方向:“嗯,來得正好。事情辦得如何了?”
元申起身站直,回話時帶著幾分肅然:“回師爺,師兄已經分兵了——趙湘、陳錦初帶一隊去截秦辰,趙懷恩與沈丘去攔董寅,人馬都已出發片刻了。”
歸塵道長輕輕“嗯”了一聲,指尖撚著花白的胡須:“看來,是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他轉頭看向黎昭,語氣沉穩:“益合那邊已經傳信過來,讓你去協助趙湘和我那外孫女兒。你便按他說的去,切記小心行事。”
黎昭頷首應下,目光掠過遠處的孤山,沉聲道:“我會儘快解決那邊的事。在我回來之前,還請你多費心,務必壓製住他體內的卞城王殘念,莫要讓其失控。”
話音落,他足尖一點,身形如夜鳥般掠起,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
元申見黎昭離去,忙上前一步道:“師爺,那我這就去支援師兄,助他對付吳硯之?”
歸塵道長抬手止住他,目光深邃:“不必,孟皓清那邊,我親自去。倒是西路的董寅……”他看向元申,眼中閃過一絲銳利,“那一路,就交給你了。”
元申聞言,眼中瞬間燃起一抹厲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董寅那廝,他早就想親手了結了,今日正好遂了心願。
戌時三刻。
孟皓清站在客棧門前的石階上,抬頭望著夜空裡那輪被薄雲遮了半麵的明月,清輝落滿肩頭,將他係在額間的白孝布映得愈發素淨。
他側過身,看向身後的夏言熙,聲音裡帶著幾分沉緩:“客棧周圍的探子我都留了下來,他們會護你周全。你就在這裡等著,等我們回來。”
話音落,他沒再回頭,轉身便融入了巷口的暗影裡,玄色衣袍掃過地麵的落葉,帶起一陣輕響,很快便消失在夜色深處。
夏言熙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她正準備轉身回客棧,忽然聽得“嗖”的一聲銳響劃破空氣——一支冷箭帶著勁風射來,“篤”地釘在她身旁的木門上,箭羽還在微微震顫。
夏言熙眉頭微蹙,走上前拔下箭羽,取下綁在箭尾的那卷小字條。
展開一看,上麵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隻有寥寥數字:“子時末,速來孤山下。”
她長舒一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伸了個懶腰,語氣裡滿是無奈:“真是麻煩……”
話雖如此,她卻站直了身子,將字條捏在指尖撚碎:“罷了,既然答應了她,總不能失約。”說罷,她轉身走出客棧,身影很快隱入夜色之中。
與此同時,杜州的一條小路上,秦辰帶著百餘名手下正慢悠悠地前行。
他手裡拎著個酒葫蘆,時不時往嘴裡灌上一口,腳步有些虛浮,臉上泛著醉酒後的潮紅。
忽然,他抬手示意隊伍停下——前方不遠處的兩棵老槐樹下,兩道身影正靜靜地倚著樹乾,擋住了去路。
趙湘握緊了手中的長槍,槍尖斜指地麵,目光銳利如鋒,直直射向秦辰:“你就是秦辰?”
秦辰晃了晃酒葫蘆,酒液濺出幾滴在衣襟上,他眯著醉眼打量著麵前的兩人,嘴角勾起一抹輕佻的笑:“喲,這不是兩位標致的小妞兒嗎?”
他打了個酒嗝,語氣帶著幾分戲謔:“是替孟皓清來攔我的?嘖嘖,可惜了這麼好的姑娘,偏偏要跟著那個廢物。不如啊,日後就跟著我,保你們……”
話未說完,陳錦初已輕笑一聲,反手抽出腰間的赤霄劍,劍身映著月光,泛出冷冽的寒光:“死到臨頭了,嘴巴還這麼臭。”
秦辰笑得更歡了,身子晃得像風中的落葉:“就憑你們兩個?也想對付我?這不是明擺著羊入虎口嗎?”
就在這時,頭頂的樹枝上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帶著幾分熟稔的調侃:“那加上我呢?說起來,你這小子跟柳子一個德性,怎麼才幾年不見,就老成這副模樣了?”
話音落,一道倩影從樹上輕盈躍下,衣袂翻飛如蝶翼,穩穩落在趙湘與陳錦初身側——正是黎昭。
秦辰見狀,眼睛瞪得溜圓,舌頭卻有些打卷,大著舌頭說道:“哎呦……這不是黎姑娘嗎?”
他晃了晃腦袋,努力想站直些:“這麼些年過去了,您怎麼還是二八少女的模樣?倒是我……咳咳,老嘍……”
說罷,他又猛灌了一口酒,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