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記本中,孩子們記錄的不僅是對錯誤線索的校正,還有一路上的泥濘、一個腳印、一處微光下的影子。
他們學到的遠比“找出鬆筆記”重要得多——那是整理證據鏈的耐心、從模糊之處揣測真情的信念!
而這些本子,正被徐六娘小心地編目歸檔——幾千頁,看似是紙,其實是人,是百姓,是未來某種秩序的胚胎記錄。
此時,在某個清晨,在一處村頭巷口,街頭藝人周鐵嘴扯著嗓子唱道:
“小女巧眼辨朱章,薄紙炭痕照天光。
爺爺契上玄機藏,一印一世斷人腸。
不是刀槍顯神威,筆下亦能破邪方。”
嗩呐一響,十裡八村的人都紛紛傳唱起來。
此後的幾天裡,鄉塾的課堂上多了一門重複的課程,書案前朗讀的聲音中,也多了一個詞——“佐證”。
山林漸漸變綠,春意正濃。
荒坡上,風吹過那片被翻過又複原的泥地,草根在泥土中拱動,仿佛在催促某種破土而出的新生。
而就在那片鬆軟泥地的邊緣,一個身影在日落前佇立了許久。
他一言不發,隻是低頭撫摸著手中那本滿是孩子筆跡的日記薄頁——
然後他輕聲說道:“等他們再記錄七天,到那時,文字會自己說話了。”
他轉身離去,隻留下風卷起紙頁,“鬆筆記”的字樣,在黃昏中若隱若現——從未熄滅。
第79章字火之後
七日如約,那日清晨,荒坡風高,霧淺如紗。
四周低穀氤氳未散,陽光一點點剝開山脊,照在百餘名學童整齊排列的身影上。
他們肩背書袋,腳踏黑布履,眼裡燃著尚未被世俗熄滅的灼光。
而陳皓,立於他們之前,身著素袍,風一吹,袖角翻揚如旗。
後方預備好的土坑邊,藤筐擺正,銅火盆置心。
柱子與石頭以鋤為禮,跪而不起。
陳皓踏前兩步,拾起鐵鍬,手腕一轉,鐵鍬切地,喀喀數下,泥土翻飛。
那塊油布露出一點邊角,如同一隻潛伏久矣的獸眼,冷冷一閃。
眾童轟然屏息,連風似也在那一瞬噤聲停擺。
陳皓緩緩掀開油布,果然是印章三枚、卷宗一卷。
其上封繩覆泥,朱砂未乾,章釘依舊。
他並未立刻展示,隻是托於掌中,靜靜環視眾人。
陽光打在朱印之上,燃得血一般殷紅。
“你們找了七天,”他開口,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找的是印,不隻是藏於土下這一物。是真,是理,是信,是字的根。”
忽然,他將油布挾著的封印高舉,以足踏銅盆邊緣,輕輕一拋——
“但真正的印,不在木頭裡。”
話音一落,布卷入火,“啪”一聲脆響,烈焰猛然竄出,火光映紅一圈稚嫩臉龐。
一瞬,似有風方破霧而來,幾頁殘卷騰空飛舞,黑影穿光如鴉翩翩。
“在你們寫下每一個字的時候,它入了心,落了紙,比鐵釘還牢。”
百名孩童無須引導,齊聲朗誦起《百家冊》開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聲音由低而高,節奏鏗鏘,如擊鼓挑梁。
趙秀才立於坡下一角,靜靜聆聽,忽撣了撣袖中筆囊,自語道:“字能燃火,也能鎮風。”
那火焰直燒半刻,直到銅盆底灰落成掌心紋形狀,方有村婦輕提水桶踏前。
陳皓擺手,賜火歸山。
十裡之外,縣衙書房,劉推官佇於長窗。
遠山之上,一點朱紅躍動,在曉霧中竟如燈塔。
他低頭,指間的那封密令顫動著上行字跡:“嚴查陳皓結黨之實。”
他唇角無語,片刻後,信紙窸窣入燈焰,小火舔紙而上。
“這一把火……”他低低說出,似沉吟,又似決斷,“燒的是印,亮的是路。”
窗外清風忽至,卷起案頭落葉一片,旋飛數圈,落於角落硯台之上——未乾的墨滴,被染得愈濃。
陳皓負手立於皓記酒館門前,眯眼望著遠處那片焦土。
三日前那場火,燒得乾乾淨淨,也燒得人心頭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