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明遠瞥見我,立刻揚起手,在離他不遠的一張空位上一指,朗聲道:“關縣長,這邊坐!”待我依言落座,他身子微微前傾,臉上掛著熟稔的笑意,那笑紋裡卻似乎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大好時光,怎的躲房間裡去了?我還琢磨著跟老弟你切磋兩杆,看看你的球技可有精進?”
我麵上波瀾不驚,唇角牽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將那份謙卑拿捏得十分熨帖:“酆總說笑了。在您麵前,我這點微末道行哪敢班門弄斧?彆說切磋,就是再練上十年八年,怕是連您的後塵都望不見呢。”
嶽明遠朗聲大笑,側過身,用手肘輕碰了一下身邊的胡海洋:“瞧見沒?我們小關縣長一向這麼自謙!要不我總說,這小子將來大有可為呢。”他的笑聲肆意張揚,眉宇間那份掩不住的誌得意滿,顯然是父親即將“更上層樓”的喜訊澆灌出的驕縱,透著幾分“春風得意馬蹄疾”的輕狂。
我忙不迭擺手,麵上擠出幾分笑意:“酆總可彆再抬舉我了,我自己幾斤幾兩,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目光一轉,仿佛才注意到馮磊身邊的沈夢昭,語氣熱絡卻不失分寸:“囡囡,有些日子沒去拜訪沈老爺子了,他老人家身子骨可還硬朗?”
沈夢昭報以一個標準的禮貌性微笑,聲音清淡:“承蒙酆總掛念,家父一切安好。”
嶽明遠滿意地點點頭,隨即視線投向侍立在身後的酆姿:“今晚的安排呢?有什麼新鮮節目?”他語氣裡帶著一絲紈絝子弟特有的戲謔。
酆姿聞聲,不著痕跡地挺直腰背,纖腰微擺,將那玲瓏有致的身段更顯眼地展露在眾人視線裡,笑意盈盈,嗓音甜膩得如同浸了蜜糖:“回哥哥大人,安排了一場……化妝舞會呢。”
“哦?”嶽明遠佯作詫異,眉梢微挑,玩味地追問:“這化了妝,臉一遮,認錯了人可如何是好?摟錯了舞伴……豈不尷尬?”
酆姿掩口輕笑,眼波流轉間媚態橫生:“哥哥真會說笑。這種誤會……也算遊戲樂趣嘛。遇上了,那便……”她拖長了尾音,帶著一絲曖昧的暗示,“將——錯——就——錯唄?”
她話音未落,嶽明遠已是撫掌大笑,胡海洋也立刻跟著發出迎合的哄笑聲。我唇邊隻是敷衍地牽起一絲勉強稱得上笑的弧度。馮磊的臉上則掛著一抹看好戲般、帶著點陰冷嘲弄的笑意。而環顧全場,唯有沈夢昭,雙眉緊蹙,臉色沉靜如水,那份格格不入的疏離與抵觸,幾乎凝成了寒冰。
嶽明遠遊刃有餘地與眾人攀談著,話題東拉西扯,卻分明帶著一種刻意的延宕與漫不經心,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晰地感知到那份無形的主宰力。
末了,在他不容置疑的提議下,眾人紛紛進入更衣室,換上了高爾夫球服,魚貫而出,朝開闊的球場走去。
嶽明遠踱步在最前頭,快到球場入口時,他倏然放慢腳步,直至我與胡海洋趕至他身側,形成一種象征性的並肩而行。他先側向胡海洋,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囑托:“海洋啊,這次的擔子不輕。老爺子對你,可是寄予厚望的。彆辜負了。”
胡海洋立刻挺直腰板,語氣肅然,帶著某種宣示的意味:“您放心!我抱定的是‘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決心!必當殫精竭慮,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嶽明遠微微頷首,目光隨即落到我臉上,唇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宏軍,”他喚了我的名字,語調平緩卻透著不容錯辨的警示意味,“海洋不久就要去你們那兒了,以後就是你的頂頭上司。你——可要好好‘維護’著他呀。”“維護”二字被他不輕不重地點出,像是一句意味深長的囑托。
嶽明遠的話如同撥雲見日,瞬間解開了我心中的謎團。胡海洋曾提過嶽明遠運作他回市裡任副市長的事。前陣子嶽明遠扳倒徐光明,觸動了一些大佬的利益,連帶胡海洋的升遷也被按下了暫停鍵。如今風波平息,塵埃落定,胡海洋的前程自然也柳暗花明。
我立刻心領神會,斬釘截鐵地表態:“老大您放心!自家兄弟,沒二話!胡市長的工作,我一定全力支持,鞍前馬後,絕不含糊!”姿態擺得十足。
“好,好,好!”嶽明遠連說了三個“好”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讚許和滿意,顯然對我的“識時務”非常受用。
胡海洋則適時地展現了他慣有的“謙遜”,帶著幾分“惶恐”和“期待”看向我:“宏軍老弟啊,不瞞你說,我這心裡還真有點打鼓。從大學畢業當上選調生,這二十來年一直在省直機關打轉,搞的是條線業務,從來沒在地方上主過政、管過全局啊!這猛一下要挑起這麼重的擔子,經驗實在欠缺。往後在市裡開展工作,方方麵麵,還得仰仗老弟你多多幫襯、指點迷津呐!”他把姿態放得很低,言語間充滿了“信任”和“倚重”。
我心中卻掠過一絲疑惑:副市長?分管具體領域即可,何來“主政一方”之說?這用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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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明遠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臉上洋溢著淡淡的微笑,在一旁輕描淡寫地補充道:“宏軍啊,海洋這次去市裡,雖然職務前麵暫時掛個‘代’字,”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我和胡海洋,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但到年底,這個‘代’字,是一定要去掉的。他,就是市裡名副其實的市長!”
市長?!
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我腦中炸開!一股強烈的震撼瞬間攫住了我!胡海洋,一個正處級乾部,竟然要跨越副廳級,直接躍升為正廳級的市長?!這簡直是體製內近乎天方夜譚的跨越!這種打破常規、逆天改命的操作,其背後蘊含的能量之巨大、手腕之強悍,讓我的後背瞬間沁出了一層冷汗!嶽明遠在幕後翻雲覆雨、操控棋局的能力,再次刷新了我的認知上限,幾乎驚掉了我的下巴!
我強行壓下翻湧的心緒,臉上立刻堆滿“驚喜”和“敬佩”,連聲恭賀:“恭喜!恭喜海洋兄!這一步邁得,真是……石破天驚,前程無量啊!”語氣裡充滿了恰到好處的驚歎和豔羨。
胡海洋故作謙遜地擺擺手,笑容裡卻掩不住那份得意:“宏軍老弟言重了!我這算什麼本事?還不都是酆總在背後辛苦運作的結果?我不過是沾光罷了。”他巧妙地將功勞推給了嶽明遠,也點明了關鍵推手。
此時,我們一行人已走到了發球台。嶽明遠聞言,意味深長地回頭瞥了一眼遠遠跟在後麵的酆姿,然後轉過頭,帶著幾分親昵的調侃對胡海洋說:“海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一家人,怎麼還一口一個‘酆總’?顯得多生分!”他話鋒一轉,又帶上幾分官腔,為這破格提拔披上合理外衣,“你是全省響當當的優秀選調乾部,資曆、能力都擺在那兒,這次組織上給你壓更重的擔子,開辟更快的成長通道,也是合情合理,符合乾部培養選拔精神的嘛!”這話,是說給我這個“外人”聽的。
我心下了然。以胡海洋和酆姿那層心照不宣的關係,嶽明遠作為酆姿的表哥,自然也算是胡海洋的“大舅哥”了。這聲“一家人”,既是點明關係,更是強調陣營。
胡海洋當然聽懂了這弦外之音,立刻陪笑道:“是是是,叫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