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會議室的空調嘶嘶吐著冷氣,寒意逼人。佟亞洲端坐主位,麵色凝重,額頭上的水珠兀自未乾,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
他環視全場,確認縣政府班子成員均已到齊,這才清了清嗓子,喉結滾動了一下,用低沉而緊迫的聲音開口:“情況緊急,長話短說。根據省、市兩級氣象部門最新監測和會商結果,我市已發布暴雨橙色預警,全市同步啟動防汛三級應急響應。”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來之前,胡市長親自給我打來電話:南部地區已持續暴雨三小時以上,累計平均降雨量突破50毫米。雖然市區和我們縣降雨啟動稍晚,但根據氣象衛星、雷達回波及地麵監測站實時追蹤,本次降雨的主雨帶,正中心就在我們縣!”
佟亞洲的聲音陡然加重:“胡市長嚴令,縣委、縣政府必須切實提高防大汛、抗大洪的意識,立即進入應急狀態!要窮儘一切手段,最大限度降低自然災害對全縣人民生命財產安全造成的損失!”他身體微微前傾,強調道,“匡書記正星夜兼程往回趕,他指示政府這邊務必爭分奪秒,立即著手部署各項應對措施,必須搶在汛情前麵!”
佟亞洲側身,目光銳利地投向分管水利的副縣長張雙利:“張縣長,全縣大中小型水庫和蓄水壩的汛前庫容清理,進展如何?”
張雙利立即回應:“全部達到汛前安全標準。”
佟亞洲微微頷首,緊接著追問:“各主要河流的堤壩,能否扛住大洪水的衝擊?”
張雙利臉色刷地白了,眼神閃爍,聲音明顯底氣不足:“應……應該問題不大。”
“問題不大?!”佟亞洲眉頭緊鎖,目光如炬,猛地一掌拍在桌麵上,“‘應該問題不大’是什麼話?!都火燒眉毛了,你還給我藏著掖著!到底是什麼情況,說清楚!”
張雙利被這突如其來的厲喝震得一哆嗦,慌忙低下頭,不敢直視佟亞洲,聲音細若蚊呐:“是……是。汛前接到縣財政局公函後,水利局組織了專項排查,對主要泄洪河道的薄弱堤段都進行了加固整改,效果是明顯的……但……但同祥鎮那邊,因……因個彆原因,有部分堤壩的整修……尚未徹底完工。”
他這番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會議室裡頓時騷動起來,與會人員麵麵相覷,隨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四起。
我將雙臂抱在胸前,等著佟亞洲追問那含糊其辭的“個彆原因”到底是什麼。
但他根本沒問。顯然,他心知肚明,更不敢深究——一旦捅破,牽扯出鄭桐,那場麵該有多難堪。
他語氣刻意緩和下來:“為防萬一,我看讓縣武裝部動員一下,派民兵應急分隊下去,重點做好人員疏散轉移,首要任務是確保不死人!”
就在這一刻,我斷定他額頭上那些水珠,千真萬確是冷汗。因為,那細密的汗珠正肉眼可見地增多、彙聚。看來,他心底已做了最壞的預判,不祥的預感正緊緊攫住他。
接下來,他講的儘是些“提高思想認識”、“克服麻痹大意”之類的套話,顯然亂了方寸,具體的應對措施幾乎隻字未提。
末了,他目光轉向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關縣長,你有什麼補充?”
看著他心神不定的表情,一絲憐憫在我心頭剛升起,旋即便被更強烈的憤怒取代。但在如此緊要的部署會議上,我必須摒棄個人情緒,展現出絕對的鎮定。
我聲音沉穩地接過話頭:“剛才,佟縣長就防汛工作做了重要部署。我想強調的是,眼下已不僅僅是防汛,我們必須做好最壞打算,把這場仗當作抗洪搶險來打!絕不能心存半點僥幸。”我環視眾人,清晰下達指令:“我建議:一、全縣工礦企業立即停產,所有學校即刻停課;二、迅速疏散低窪地帶所有居民和人員;三、在地勢較高的公共場所設立安置點,優先利用現有房屋,不足處立即搭建臨時帳篷;四、務必提前儲備充足的乾淨水源和食品。”
我略作停頓,目光掃過會場,觀察眾人反應。
佟亞洲插話提醒:“現在正放暑假,學校停課……是不是沒必要了?”
我立即回應:“學校雖放假,但各類校外補習班仍是學生聚集場所,同樣存在風險。”
他微微一怔,隨即轉向肖玉波:“肖主任,關縣長這條建議非常到位!務必在緊急通知中重點強調!”
肖玉波迅速點頭記錄。
我繼續部署:“在抗洪搶險的同時,必須嚴防次生災害,特彆是地質災害!我縣半數為山地丘陵,防泥石流、防山體滑坡是重中之重!對存在安全隱患區域的居民,必須堅決撤離!縣、鎮、村三級乾部要立即下沉一線,靠前指揮,確保不留死角!城區低窪地帶及泄洪通道附近區域,同樣按此標準執行!”最後,我著重強調:“縣物流中心災備庫,立即啟動物資調運預案,將救援物資搶在交通尚未中斷前,全部分發至各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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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發言算是拋磚引玉。隨後,幾位副縣長圍繞各自分管領域,相繼提出了突發情況應急、信息直報、交通管製、醫療防疫等方麵的具體建議。
末了,佟亞洲抬腕看表,總結道:“我看大家議得差不多了。稍後開電視電話會議,肖主任,你立刻把各位同誌的講話要點整理成文,我在會上要宣布。”
肖玉波聞聲挺直脊背,迅速離席安排人員整理紀要。
佟亞洲話鋒一轉:“剛才關縣長強調縣鎮村三級乾部下沉一線,非常必要!縣委那邊等匡書記回來定,政府這邊,現在就分分工。”他目光掃過眾人,“我坐鎮縣裡總調度。關縣長帶機動組,哪裡吃緊就補哪裡。關縣長,你看這樣安排如何?”
我頷首:“服從安排。”
但我心裡清楚這個“救火隊長”不好當,風險極大,但緊急關頭,容不得我計較個人得失。
接著,幾位副縣長紛紛認領了各自下沉的鄉鎮。
唯獨同祥鎮,無人問津。這塊燙手山芋,誰也不想沾邊。
佟亞洲臉色陰沉下來,目光如刀般刺向張雙利:“張縣長,你分管水利,同祥鎮你去!”
張雙利麵如死灰,拚儘最後一絲勇氣頂撞道:“我是分管水利,可我不是水利專家!同祥鎮什麼情況大夥兒心知肚明,那地方關係盤根錯節,我……我指揮不動!”
“啪!”佟亞洲一掌猛擊桌麵,厲聲嗬斥:“這要是打仗,你就是臨陣脫逃,夠槍斃的!”
會議室死一般寂靜,空氣仿佛凝固,眾人屏息凝神。
坐在張雙利身邊的許紹嘉,輕輕拍了拍張雙利因恐懼而顫抖的手背,溫言勸解:“佟縣長息怒。雙利同誌來縣裡時間不長,又年輕,擔心指揮不動也在情理之中。要不……我去同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