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銅爐裡的檀香燃到儘頭,最後一縷青煙在梁柱間蜷了蜷,終究散了。
卜虎端坐在紫檀木龍椅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扶手上的蟠螭紋,殿內的寂靜像塊浸了水的棉絮,壓得人胸口發悶。
新政推行不過一個月,朝野上下早已暗流洶湧,隻是誰都沒料到,第一個敢在大殿上掀翻桌子的,會是他的二兒子卜桓。
青布靴在金磚上碾出細碎聲響,卜桓猛地往前踏出半步,玄色錦袍的下擺掃過階前銅鶴的尾羽。
他仰著臉,看向龍椅上的父親,聲音裡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裹著冰碴子:“父親……雖然在這大殿之上,我應該稱之您為大將軍,但是兒臣依然想叫你父親……
“您要入主中原,要統一天下,要做萬古流芳的聖君!”
“然,如今你未稱帝,卻眼下做起來,暴君才會乾的事!”
殿內瞬間響起一片倒抽氣的聲息。
兩邊的文武百官們袖著手,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清楚,這位卜桓公子背後站著的是中原世族,可以說是天下根基最深的世族。
而龍椅上坐著的是則是李宋帝國的大將軍,也可以說是如今頂著李宋帝國招牌的一位梟雄。
卜虎擊潰段豪,擊潰齊萬敵,如今可以說正是意氣風發之時,要完成統一北方之偉業,然後劍指南方,統一天下。
偏殿角落裡的史官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筆尖在書冊上洇出個墨點,他飛快地低下頭,不敢看龍椅上那人的臉色。
卜虎的指節猛地收緊,玉帶勒得腰間發疼。
他盯著自己兒子卜桓的雙眼眼,他看到了裡頭翻湧的倔強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隻是這倔強此刻正淬著冰,直刺他心口。
“"你再說一遍?”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北地風雪的寒意,殿梁上的雀替仿佛都抖了抖。
卜桓非但沒退,反而又進了一步,聲音陡然拔高:"兒臣說,您私行苛政,與民爭利!”
“那些因為你均田之策,被搶奪的田產、增征的商稅,哪一樣不是從百姓手裡奪來的?”
“您說要均田地、平賦稅,可那些田產是人家幾代人攢下的家業,那些商鋪是東家踩著刀尖趟出來的活路!”
“這和當年咱們在北蠻草原上打家劫舍,有什麼兩樣?”
最後那句‘打家劫舍’像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卜虎心上。
他猛地一拍扶手,龍椅發出沉悶的吱呀聲:"放肆!"
階下文武百官齊刷刷低下頭,連呼吸都放輕了。
誰都知道北蠻部族,之前在北蠻的時候,生活確實靠著劫掠,可那是北境苦寒,部族快餓死時的無奈之舉。
但是如今情況不一樣了呀,如今他們已經入中原了,早已脫了蠻夷的皮,卜桓這話,簡直是當眾扒他們的底褲,說他們還是蠻夷……
“父親推行新政,不是為了自己。”
“一個聲音從左側列傳來,是長子卜崔。”
他其實也不太明白,自己這個弟弟,為什麼不和自己的父親一條心呢?
如今你在朝堂,變著法的說,自己的父親是蠻夷,這不也是在說,你是蠻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