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皇宮大殿內,燭火被穿堂風卷得忽明忽暗,滿牆關中地形圖上的朱砂標記,此刻像極了未乾的血漬。
劉隆渾身甲胄染著涇水的泥濘與暗紅血斑,踉蹌著跪在冰涼的青磚上,殘存的親兵還守在城外,而大殿內的正中心,則是劉隆和力羯文蘇……前者垂首如待罪之囚,後者手指死死攥著那封染了塵的敗訊文書,指節泛得發白,連呼吸都帶著顫。
“涇水一戰……關中鐵騎,全沒了?”力羯文蘇的聲音先還是沙啞的,像磨過粗砂的鐵,下一秒驟然拔高,力羯文蘇“啪”地甩在劉隆臉上,紙頁邊緣刮得他臉頰生疼。
“我把關中最後一點野戰家底都給了你!”
“關中騎兵!驍勇天下!”
“即便正麵與孔濟決戰,也不可能敗的那麼徹底,而是你就用‘大敗’兩個字,全給我填了涇水?”
劉隆被那一下打得偏過頭,嘴角蹭出點血沫,他剛要抬頭辯解,力羯文蘇的拳頭已經砸在了他胸口……那拳帶著盛怒的力道,撞得他甲胄“哐當”響,整個人往後踉蹌著撞在案幾上,案上的硯台、筆架“嘩啦啦”摔了一地。
“我器重你!讓你統領全軍,讓你統管關中騎兵!”
“你說你能守,你說孔濟不過是烏合之眾!”
“現在呢?”
力羯文蘇越罵越凶,抬腳就往劉隆膝蓋上踹,鐵靴的靴尖狠狠磕在甲胄護膝上,劉隆隻覺膝蓋一陣鑽心的疼,‘噗通’一聲跪實了,青磚地麵被砸得悶響。
他還想撐著起身,力羯文蘇的腳又踩在了他的肩甲上,狠狠往下碾:“給我跪著!”
“你配站著嗎?”唾沫星子濺在劉隆臉上:“養條獵犬還能替我看住糧道,我養你這麼個廢物,除了丟兵棄甲,還會什麼?”
“涇水兩岸的屍骨還沒涼透,你倒先逃回來了……你怎麼不跟著你的騎兵一起死在那兒?”
罵到狠處,力羯文蘇隨手抓起案上的銅鎮紙就往劉隆身邊砸,銅器“當啷”砸在青磚上,濺起的碎渣擦過劉隆的額角,留下一道血痕。
他又彎腰揪住劉隆的衣領,把人拽得離自己極近,眼底的怒火幾乎要燒出來:“我告訴你劉隆,沒了騎兵,關中平原就是孔濟的獵場!”
“我們守不住長安,守不住先輩們留下的基業……你和我,都彆想能好好的活著!”
每問一句,他就把劉隆往地上摜一次,劉隆的甲胄早被扯得歪斜,頭發散亂地貼在臉上,嘴角的血混著汗水往下淌,卻始終沒敢哼一聲,隻把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來也渾然不覺。
不知過了多久,力羯文蘇的力氣終於耗得差不多,他鬆開劉隆的衣領,往後踉蹌了一步,扶著案幾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
燭火照在他臉上,能看見他眼底的暴怒漸漸褪去,隻剩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與冷硬……他看著劉隆趴在地上,肩甲還沾著自己的鞋印,額角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滴,在青磚上積了一小灘,突然覺得一陣無力。
殺了他又如何?
鐵騎兵回不來,孔濟的大軍也不會因為少了一個劉隆就停下腳步。
力羯文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聲音已經冷得像冰:“滾。”
劉隆撐著地麵慢慢起身,膝蓋剛一用力就疼得他倒抽冷氣,他低著頭,沒敢看力羯文蘇,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空蕩的廳堂裡格外刺耳。
走到門口時,他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力羯文蘇正背對著他,扶著案幾的手還在微微發抖,窗外的夜色漫進廳內,把他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
那一刻,劉隆胸口的屈辱與憤怒終於壓不住了。
老子出征,老子與孔濟決戰,為的是誰?
為的是你們力羯家的基業,這和我有半分的關係?
無論怎麼講,我赫連部族的鐵騎,那也是送到那裡了……
我想敗的?
回來之後換來的不是半句慰問,卻是這般拳打腳踢、折辱辱罵。
額角的疼、膝蓋的酸、掌心的血,都比不上心裡那股憋得發慌的氣……
他劉隆可不是什麼忍氣吞聲之輩。
劉隆的指節攥得泛白,指腹死死扣著腰間佩劍的吞口,冰涼的銅紋硌得掌心發疼,連帶著甲胄縫隙裡未乾的血漬都似在發燙。
他垂著頭,額前散亂的發絲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怒潮,可胸腔裡的火氣卻像燒得正旺的炭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人的熱意。
“君臣?”他在心裡冷笑一聲,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顫。
他劉隆,是赫連部族的少公子,也是被人吹捧的少年英傑。
他們赫連部族,雖然歸屬於你力羯朱宏,但是我們並非是你完全的臣子……不是誰的下屬,更不是任人打罵的奴才。
“平起平坐……”這四個字在心裡滾過,像淬了冰的針,紮得他心口發緊。
當初力羯朱宏的時候,他們唇亡齒寒,一起征討洛陽……
可如今呢?不過一場戰敗,他就忘了當初如何聯合的,忘了兩人該是並肩的盟友,如今竟在殿內如此羞辱於他,用拳頭、用腳、用最難聽的話折辱他!
他想起方才力羯文蘇踩在他肩甲上的力道,想起那句“養條獵犬都比你有用”,想起銅鎮紙砸在身邊時濺起的碎渣……那些不是簡單的打罵,是把他赫連家的顏麵、把他劉隆的自尊,狠狠踩在了腳下!
“我劉隆何時受過這等氣?”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
少年人的驕傲像挺拔的青鬆,從來不是能被隨意彎折的。
他不是那些仰人鼻息的降將,不是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庸才……他背後是整個赫連部族,身前是自己掙下的名聲,憑什麼要忍這等羞辱?
怒意在胸腔裡越積越滿,幾乎要衝破喉嚨。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在微微發抖,不是怕,是怒到了極致。
若此刻不是還存著一絲理智,知道現在殺了力羯文蘇的話,那麼他也是走不出來這個宮殿的……憑什麼動赫連家的人?憑什麼辱赫連家的少郎?
夜色從門縫裡鑽進來,裹著長安城裡的涼意,卻澆不熄劉隆心裡的火。
他慢慢鬆開攥得發僵的手,掌心留下幾道深深的印子,可那股怒意卻像生了根,在心底盤桓著……今日之辱如何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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