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康一整夜都被恐懼和屈辱啃噬著，胸腔裡翻湧著能將人生吞活剝的恨意，攪成一團令人窒息的爛泥。
林蕭丟下的那幾片賬冊，分明是他親手編織的索命網，此刻卻反過來緊緊勒住了他的脖頸。
而“鐘子謙”這個名字，更像一把鏽蝕的刀，在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一下下剮著，鈍痛入骨。
他反複掂量著手裡僅剩的籌碼——一張既能保命，或許也能為子謙換來一絲公道的底牌。
不出手，死路一條；出手，或許還有苟延殘喘的機會。
鐘府書房內，蕭然目光落在鐘康身上，像在估量貨品般，審視著他僅存的價值。
他開門見山，語氣平淡得近乎冷酷：“我要你吐出這張網的全部真相——如何搭建，誰是核心，資金流向，所有細節、證據，以及——幕後之人。”
鐘康喉頭艱難滾動，聲音沙啞乾澀：“我可以……但林大人，我有兩個條件——保我性命，還有……為子謙，求一個公道。”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也是最後的價碼。
林蕭神色不動，眼神卻像刮骨刀般冰冷。他看著鐘康，如同審視一個破敗的工具箱，隻關心裡麵是否還有可用之物。“公道——得拿真相來換。”
他嗓音壓低，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寒意：“你手裡握著這張網的中樞。主謀是誰，錢從何來、流向何處，誰在洗錢，誰在轉賬，誰又在掩護……你必須一字不落地給我說清楚。”
鐘康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積壓多年的毒氣儘數吐出：“這張網，是我親手織就。表麵是商號錢莊，實則全是見不得光的洗錢通道。”
“錢從哪兒來？”林蕭追問。
“主要是河堤工程款。”鐘康冷笑一聲，那笑聲裡滿是譏誚與悲哀，
“那些銀子，從戶部下來，到工部先被‘項目調整’刮走三成；
再下到地方，知府縣令們層層盤剝，又吞一兩成……等真正用到河堤，隻剩下半數。”
他聲音更低：“可這半數，也非用於修堤，而是支付給我們暗中操控的‘泰豐行’商號——購買修堤所需原料。”
“商號收到款後，銀子入錢莊，被拆解成幾十上百筆虛假交易，反複騰挪周轉，一層層洗乾淨，最後悄無聲息地轉入我鐘氏名下。
錢洗淨了，他要用，便從我這裡支取。
一來掩人耳目，二來調動便利。
這種運作，已經持續了整整幾年。”他頓了頓，眼神痛苦：“
若非錢萬通貪得無厭，想用劣質石料再撈一筆，又恰逢幾十年未遇的特大洪災……這彌天大網，本不會這麼快破。”
林蕭眼神驟然銳利：“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鐘康聲音低沉，如同從墳墓裡爬出：“李穆——戶部侍郎。他才是這張網的真正主人。”
林蕭心中一凜，潛藏的猜測終於被證實。這位手握戶部大權的權臣，竟是整個貪腐網絡的軸心。他此刻已非單純查案，而是親手攪動京城最核心的權勢漩渦。
“說清楚。”林蕭語氣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他如何向你下令？如何掩蓋自己？你們的聯絡方式，證據何在？”
鐘康低聲回答：“他的指令，有密信，有口信，有時是批條，都帶有特定的私記。我的書房角落，有個隱蔽的密室，所有東西——賬本、往來信件、他親筆的指令，全藏在那裡。”
張年聞言立刻行動，開始搜查密室，搬運證物。林蕭則沒有片刻停歇，繼續追問資金的詳細流向、牽涉的官員層級、權力鏈條背後更深層的勾結與意圖。
“這些年，絕大部分的錢，李穆用來經營他那龐大的關係網：買官、養門客、拉更多的人入夥。
一切……都是為了上麵那位爺……”鐘康話未說完，但那隱去的名字，已透露出更深不可測的勢力。
“還有一部分，花在了那些見不得光的地方。”鐘康眼神一暗，沒有詳述，但那一瞬間閃過的極度痛苦與厭惡，已說明一切——那裡的血腥與罪惡，遠非金錢所能衡量。
“……子謙的事。”他終於說到這裡，聲音帶著瀕臨崩潰的顫抖，卻又冰冷得駭人，“他發現了那份關鍵的賬本，被李軒盯上，所以……”
林蕭心中猛地一震。他一直以為李軒隻是因為紈絝失手殺了鐘子謙，卻沒想到，竟是為了滅口。
他看著鐘康——這張罪惡大網的一環，也是一個被無情碾碎的棋子。他沒有流露絲毫同情，隻是精準地抓住了鐘康內心深處那股刻骨的恨意，將它化作一把足以撬翻整盤棋局的杠杆。
“你給了我想要的全部真相。”林蕭語氣平靜，仿佛落下一錘定音：“把證據交出來，我便親自揭露李穆。
河堤貪墨的罪行，子謙命案的真相，我都會為你、為他，翻個底朝天。”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是你為子謙，也為你自己，唯一能做、必須做的事。”
鐘康眼角有淚光閃動，那淚光中卻燃燒著刻骨的仇恨。他清楚自己罪孽滔天，萬死難辭其咎——但他至少，能將李穆這個罪魁禍首拉下地獄，為子謙陪葬。
“好！”他嘶啞著嗓子吼出這個字，“我全給你！所有賬本、信件、秘密！我要他們，為子謙償命！”
接下來的時間裡，鐘康仿佛泄洪般，將心中埋藏多年的肮臟與罪惡傾瀉而出。每一筆款項的流向、每一封密信的內容、每一個牽涉其中的人名與地點——他將整個罪惡網絡的運行鏈條，巨細無遺地全盤托出。
林蕭與張年反複清點、妥善封存這些證據。厚重的賬本，密密麻麻的信件，每一頁都用權貴的貪婪和冷酷書寫而成，它們不再是紙張，而是一枚枚瞄準朝堂、蓄勢待發的實心炮彈。
“我會安排人，悄悄轉移你。”林蕭看著鐘康，語氣沉穩而嚴肅，“你的命，現在係在這場大局能否成功之上。之後的路，你必須徹底消失，永遠閉緊你的嘴。”
鐘康疲憊地點頭。他感到身體被徹底抽空，但心中卻湧起一股冰冷的釋然。他知道，自己親手，將李穆送上了那無人能逃脫的斷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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