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禦史台。
燭火通明,卻驅不散議事堂內凝重的陰霾。
禦史大夫顧鼎銘端坐主位,花白的眉毛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桌麵。
下首坐著七八名心腹禦史,個個屏息凝神,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本官的意思,諸位都清楚了?”
顧鼎銘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趙暮雲此人,恃功而驕,在朔銀之地已成尾大不掉之勢。”
“太子殿下憂心國事,深恐邊將坐大,動搖國本。”
“我等身為言官,糾劾不法、肅清朝綱乃分內之責。”
“今日召集諸位,便是議一議,該以何名目,將這顆礙眼的釘子拔掉。”
短暫的沉默後,一名身材微胖的禦史率先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急切:
“顧大人,下官以為,擁兵自重便是現成的罪名!”
“趙暮雲借安置流民之名,大肆招兵買馬。夏州、麟州流民幾被其搜刮殆儘,皆充入其平虜校尉府。”
“更有人密報,其軍資來源不清,疑與白家商號勾結,利用私鹽巨利豢養私兵!”
“此乃朝廷大忌,以此為據,定能引起朝野震動!”
顧鼎銘眼皮微抬,不置可否。
擁兵自重,罪名夠大,但略顯空泛,證據鏈條也需仔細編織。
另一名瘦高禦史接口道:“下官倒以為,‘官商勾結,壟斷財路’更為具體,也易查實。”
“延、銀、朔、蔚四州之地,關乎鹽鐵馬匹之利,如今幾成白家與趙暮雲囊中之物。其他商賈寸步難行,怨聲載道。”
“隻需尋幾個苦主,搜集些賬目憑證,坐實其利用職權為白家保駕護航,排擠打壓其他商賈,便是實打實的罪證!”
“此罪雖不如擁兵自重駭人,但勝在紮實,更能坐實其貪婪跋扈之態。”
堂內眾人交頭接耳,顯然這兩種方案各有支持者。
顧鼎銘的目光緩緩掃視,最終落在一個坐在角落的宋流身上。
就在趙暮雲在河東節度使裴倫的推薦下當上校尉,率部解圍蔚州的時候,宋流就受命去調查趙暮雲在飛狐嶺擁兵不前。
禦史台中最了解趙暮雲的,非宋流莫屬。
“宋禦史,你有何高見?”顧鼎銘點名問道。
宋流站起身,神態從容,目光銳利如鷹隼:“顧大人,諸位同僚,下官以為,無論是‘擁兵自重’還是‘官商勾結’,都失之於緩!”
“趙暮雲是何等人物?狡如狐,猛如虎!在朔州七府已經有了根基,更有晉王府那不清不楚的聯姻牽扯。”
“若以尋常罪名彈劾,他必有時間周旋應對,或狡辯,或推脫,甚至可能反咬一口,說我們構陷邊關大將!屆時,非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要動,就要動其根本!要打,就要打其七寸!下官提議,直接以‘謀逆’之罪上本彈劾!”
“謀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連顧鼎銘敲擊桌麵的手指都停了下來。
“宋禦史!慎言!謀逆乃十惡之首,非同小可!若無鐵證…”
立刻有人出聲反對。
宋流毫不退縮,斬釘截鐵道:“鐵證?將他調離朔州,調入京城,鐵證自然會有!”
“關鍵在於‘調離’二字!隻要聖旨一下,命其即刻回京述職,交出兵權,由大理寺先行審查!”
“他人在京城,爪牙在千裡之外,便是猛虎離山,蛟龍失水!”
“屆時,他在朔州所做種種,是擁兵自重,是官商勾結,還是更甚者…難道還查不出來嗎?”
“隻要先將他調離軍隊,困在京城,便是我們最大的勝利!”
“至於後麵能查出什麼…容後再說!當務之急,是斷其爪牙,絕其羽翼!”
他環視一周,聲音帶著冰冷的誘惑:“此乃釜底抽薪之策!唯有如此,才能徹底消除那位爺的心頭大患,也才能彰顯我禦史台肅清寰宇之決心!”
顧鼎銘眼中精光一閃。
宋流的話,像一把鋒利的錐子,刺破了他心中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