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大內。
雖已夜深,但幾處宮殿依舊燈火通明,隱約傳來絲竹宴飲之聲。
河間之盟似乎暫時驅散了戰爭的陰雲,讓某些人重新沉醉於虛假的太平。
然而,宮牆之外的街巷,寒冷與饑餓無情地吞噬著生命,每晚都有凍僵的屍骨被巡更人默默拖走。
養心殿內,皇帝胤昭獨自一人,對著跳躍的燭火出神。
他穿著常服,麵容憔悴,眼窩深陷。
盟約的屈辱、朝堂的爭吵、各地的警報,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內心。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恐慌。
他突然站起身,一種近乎本能的強烈衝動驅使著他。
他想去見他的父親,那個被他軟禁在深宮之中的太上皇永昌帝。
也許隻有那個曾經掌控一切、如今油儘燈枯的老人,才能在這絕境中給他一點虛無的指引,哪怕隻是承受他的懺悔。
“擺駕…慶雲宮!”
胤昭的聲音沙啞。
禦林軍統領陳雄和太監總管曹淳風對視一眼,均感意外,但不敢多問,立刻安排。
鑾駕無聲地行至皇宮西北角一處偏僻冷清的宮殿,慶雲宮。
這裡仿佛是繁華皇宮裡被遺忘的角落,寂靜得可怕,隻有風雪拍打窗欞的聲音。
推開宮門,一股濃重的中藥味和陳腐氣息撲麵而來。
燈光昏暗,隻有一個老太監守在外間,正是呂春芳。
不過幾個月的光景,他竟已頭發全白,衰老得不成樣子。
見到皇帝突然駕臨,他驚得手裡的拂塵都掉了,慌忙跪倒,聲音顫抖帶著哭腔:
“奴…奴婢叩見陛下!萬歲…萬歲…”
自逼宮奪位後,胤昭這是第一次踏入此地。
胤昭看著呂春芳的老態和宮內的淒涼,心中莫名一酸,揮了揮手:“起來吧!太上皇…安歇了?”
“回陛下,太上皇剛喝了藥,醒著呢!”呂春芳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回答,身體微微發抖。
胤昭對陳雄和曹淳風道:“你們帶人在外麵守著,任何人不得靠近殿門百步。”
“遵旨!”
兩人躬身領命,帶著侍衛和太監遠遠退開。
胤昭深吸一口帶著藥味的冰冷空氣,獨自推開了那扇象征著囚禁的沉重寢宮大門。
宮內更加昏暗,隻有床頭一盞小小的長明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
永昌帝躺在巨大的龍床上,厚厚的錦被幾乎將他淹沒,更顯得他形銷骨立。
他麵色是一種毫無生氣的蠟黃,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如同一具蒙著人皮的骷髏。
聽到腳步聲,他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看向門口。
關於河間之盟,關於蕭貴妃被送往韃子大營,他早已通過呂春芳和其他渠道知曉。
當時他便嘔血不止,所有人都以為他熬不過去了。
但此刻見到胤昭,他枯槁的臉上竟沒有任何憤怒或怨恨。
隻有一種看透一切的平靜,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他嘴唇翕動,發出極其微弱、沙啞的聲音:“昭兒…你來了…”
這平靜的反應,反而讓胤昭心中劇震。
他一步步走到床前,看著父親這副模樣,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隻化作乾澀的一句:“父皇…兒臣…來看看您。”
“坐…”
永昌帝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胤昭在床前的繡墩上坐下,父子間陷入沉默,隻有老人粗重艱難的呼吸聲。
良久,胤昭像是無法承受這死寂,開始斷斷續續地訴說。
說韃子的貪婪無度,說朝臣的庸碌無能,說藩鎮的坐視不理,說他內心的恐懼和重壓…
此刻,他不再是皇帝,更像一個向父親尋求安慰的迷途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