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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衝棒打洪教頭(1 / 1)

有《鷓鴣天》詞寫道:千古高風傳頌的聚義亭,英雄豪傑的事跡令人驚歎。倘若魯智深不救林衝性命,柴進又怎能輕易獲得大名。人物勇猛,戰馬威風,相逢之時較量武藝,儘顯精湛。眾人施展縛虎屠龍的本領,來與移山跨海的好漢一戰。

話說當時,薛霸雙手高高舉起水火棍,朝著林衝的腦袋狠狠地劈了下去。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子剛舉起來,隻見鬆樹背後猛然響起一聲雷鳴般的大吼,一條鐵禪杖如閃電般飛來,將那水火棍一下子隔開,扔到了九霄雲外。緊接著,跳出一個胖大和尚,大聲喝道:“灑家在林子裡聽你們多時了!”兩個公人定睛一看,那和尚身穿一件黑色布直裰,腰間挎著一口戒刀,手中提著禪杖,揮舞著就要打這兩個公人。林衝這才閃過頭,看清來人是魯智深,連忙喊道:“師兄,彆動手!我有話要說。”魯智深聽了,收住禪杖。兩個公人嚇得呆立在原地,半晌動彈不得。林衝說:“這事不怪他們兩個,都是高太尉指使陸虞候吩咐這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他們兩個怎能不聽從。你要是殺了他們,也是冤枉。”

魯智深抽出戒刀,把捆綁林衝的繩索都割斷了,然後扶起林衝,說道:“兄弟,自從和你買刀那天分彆之後,灑家一直為你憂心。自從你吃了官司,我又無處去救你。打聽到你被發配滄州,我在開封府前又找不到你,後來聽說你被關押在使臣房內。又看到酒保去請這兩個公人,說:‘店裡有一位官人找你們說話。’因此灑家起了疑心,放心不下你,擔心這兩個家夥在路上害你,所以特地跟了過來。看到這兩個壞蛋帶你進了店裡,灑家也在那家店裡住下。夜裡聽到這兩個家夥裝神弄鬼,用滾水燙你的腳,那時我就想殺了這兩個壞蛋,可客店裡人多,怕有人救了他們。灑家看這兩個家夥不懷好意,越發放心不下你。你五更出門的時候,灑家就先趕到這林子裡,等著殺這兩個壞蛋。沒想到他們自己送上門來害你,正好收拾他們。”林衝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就饒了他們兩個的性命吧。”魯智深喝道:“你們這兩個壞蛋,要不是看在兄弟的麵子上,灑家把你們剁成肉醬!且看在兄弟的份上,饒你們兩條性命。”說著,把戒刀插回刀鞘,喝道:“你們這兩個壞蛋,快扶起兄弟,都跟著灑家走!”說完,提著禪杖先走了。兩個公人哪裡敢吭聲,隻能喊道:“林教頭,救救我們兩個!”他們依舊背上包裹,拿起水火棍,扶著林衝,還幫他拖著包裹,一起跟著走出了林子。走了三四裡路,看到村口有一家小酒店,四個人便走進去坐下。隻見這酒店:

酒店前麵挨著驛路,後麵連接著溪村。幾株槐樹和柳樹,綠蔭濃鬱;幾處葵花和石榴,紅花搖曳。門外麻麥茂密,窗前荷花婀娜。輕輕飄動的酒旗在微風中舞動,短短的蘆簾遮擋著酷熱的陽光。牆邊的瓦甕裡,滿滿地裝著清涼的村酒;架子上的瓷瓶中,新釀的社酒香氣撲鼻。白發蒼蒼的老農親自清洗酒器,麵容姣好的村女在櫃台前微笑著賣酒。

當下,魯智深、林衝、董超、薛霸四人在村酒店裡坐下,叫酒保買五七斤肉,打兩角酒來喝,再要些麵米做餅。酒保立刻忙碌起來,一邊準備酒菜,一邊篩酒。兩個公人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師父,您在哪個寺裡住持?”魯智深笑著說:“你們這兩個壞蛋,問俺住在哪裡做什麼?莫不是想告訴高俅,讓他來對付灑家?彆人怕他,俺可不怕。灑家要是撞見那家夥,讓他吃三百禪杖。”兩個公人嚇得再也不敢開口。他們吃了些酒肉,收拾好行李,付了酒錢,便離開了村店。林衝問道:“師兄,咱們現在要去哪裡?”魯智深說:“殺人要見血,救人要救到底。灑家放心不下你,要一直送兄弟到滄州。”兩個公人聽了,心想:“這下可壞了我們的好事,回去可怎麼交代!”但也隻能順著魯智深一起趕路。

一路上,魯智深想走就走,想歇就歇,兩個公人哪裡敢違抗。魯智深心情好就罵幾句,心情不好就動手打,兩個公人不敢大聲說話,更怕和尚發脾氣。走了兩程路,他們雇了一輛車子,讓林衝上車休息,三個人跟著車子前行。兩個公人心裡打著小算盤,都想保住自己的性命,隻能小心翼翼地順著魯智深。魯智深一路買酒買肉照顧林衝,兩個公人也跟著一起吃。遇到客店,他們就早早休息,晚上趕路,都是兩個公人負責生火做飯,誰敢不聽魯智深的。兩人私下商量:“我們被這和尚盯著,回去後,高太尉肯定不會放過我們。”薛霸說:“我聽說大相國寺菜園的廨宇裡新來了一個僧人,叫魯智深,想來就是他。回去就實話實說,我們想在野豬林結果林衝,被這和尚救了,還一路護送到滄州,所以沒能下手。大不了把那十兩金子還回去,讓陸謙自己去找這和尚。我們隻要能撇清關係就行。”董超說:“也隻能這樣了。”兩人暗自商量著,暫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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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不多說,魯智深一路監押著他們,走了十七八天,距離滄州隻有七十來裡路了。這一路上都有人家,再沒有僻靜的地方。魯智深打聽得清楚了,便在鬆林裡稍作休息。魯智深對林衝說:“兄弟,這裡離滄州不遠了,前麵路上都有人家,沒有僻靜的地方了,灑家都打聽清楚了。俺現在要和你分手,日後再相見。”林衝說:“師兄回去後,幫我跟泰山說一聲。您的救命之恩,我若不死,定當厚報。”魯智深又拿出一二十兩銀子給林衝,給了兩個公人三二兩銀子,說:“你們這兩個壞蛋,本來在路上就該砍了你們的頭,看在兄弟的麵子上,饒你們兩條狗命。現在沒多遠了,彆再生壞心眼。”兩個公人說:“我們哪敢,都是太尉的差遣。”接過銀子,正要分手,魯智深看著兩個公人說:“你們兩個壞蛋的腦袋,有這鬆樹硬嗎?”兩人回答說:“小人的頭是父母給的皮肉包著骨頭。”魯智深揮動禪杖,對著鬆樹隻一下,就打出了二寸深的痕跡,鬆樹齊齊折斷。魯智深大喝一聲:“你們這兩個壞蛋,要是有壞心眼,就讓你們的腦袋像這樹一樣。”說完,擺了擺手,拖著禪杖,喊了一聲:“兄弟保重!”便轉身回去了。

董超和薛霸嚇得吐出舌頭,半晌都縮不回去。林衝說:“二位上下,我們走吧。”兩個公人說:“好個莽撞的和尚,一下就打折了一棵鬆樹!”林衝說:“這算什麼,在相國寺,他連根拔起過一棵柳樹。”兩人聽了,隻是搖頭,這才知道魯智深的厲害是真的。三人當下離開了鬆林,走到晌午,遠遠地望見官道上有一家酒店。隻見:

古老的道路旁有一座孤村,路邊有一家酒店。楊柳岸邊,清晨時酒旗如錦緞般垂掛;杏花村裡,微風輕拂著青色的酒簾。劉伶醉臥的場景仿佛就在畫床前,李白醉酒的模樣好像就描在牆壁上。聞到酒香,騎馬的人會停下;品嘗美味,停船的人也會被吸引。這裡的酒能讓農夫壯膽,讓野叟增色。神仙的玉佩曾在此留下,卿相的金貂也會為酒而來。

三個人走進酒店,林衝讓兩個公人坐在上首。董超和薛霸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鬆下來。酒店裡滿是酒菜,店裡有三五個酒保,都手忙腳亂地搬東搬西。林衝和兩個公人坐了半個時辰,酒保都不來招呼。林衝等得不耐煩了,敲著桌子說:“你這店主人太欺負人了,看我是個犯人,就不理我,我又不是白吃你的,這是什麼道理?”店主人說:“你這人原來不明白我的好意。”林衝問:“不賣酒肉給我,有什麼好意?”店主人說:“你不知道,我們村裡有個大財主,姓柴名進,大家都稱他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叫他小旋風。他是大周柴世宗的嫡派子孫,因為陳橋讓位有德行,太祖武德皇帝賜給他誓書鐵券,誰敢欺負他。他專門結交天下往來的好漢,家裡養著三五十個。他常常囑咐我們:‘酒店裡要是有被發配來的犯人,讓他們到我莊上來,我會資助他們。’我現在賣酒肉給你,要是你吃得滿臉通紅,他會以為你自己有盤纏,就不會資助你了。我這是為你好。”林衝聽了,對兩個公人說:“我在東京教軍的時候,常常聽軍中的人說起柴大官人,原來他在這裡。我們何不去投奔他?”董超和薛霸心想:“既然這樣,對我們也沒什麼壞處。”於是就收拾包裹,和林衝一起問店主人:“酒店主人,柴大官人莊在哪裡?我們正想去投奔他。”店主人說:“就在前麵,大概過三二裡路,大石橋邊,轉彎抹角的那個大莊院就是。”林衝等人謝過店主人,三人出了門,果然走了三二裡路,就看到一座大石橋。過了橋,是一條平坦的大路,遠遠地就望見綠柳成蔭中,露出那座莊院。莊院四周環繞著一條寬闊的河流,兩岸都是高大的垂柳,樹蔭中圍著一圈粉牆。轉彎來到莊前一看,好一個氣派的大莊院。但見:

莊院大門迎著黃道,背後的山連接著青龍。萬株桃花盛開,如同武陵溪的美景;千樹繁花綻放,好似金穀苑的風光。聚賢堂上,四季都有盛開不敗的奇花;百卉廳前,一年四季都有如同春天般的美景。堂上懸掛著皇帝賜的敕額金牌,家裡有誓書鐵券。朱紅色的屋脊,碧綠色的瓦片,掩映著九級高堂;畫棟雕梁,真是一座精美的宅舍。柴大官人行俠仗義、疏財助人,超過了卓茂;招賢納士的風範,勝過了田文。

三個人來到莊上,隻見一條寬闊的板橋之上,坐著四五個莊客,正悠閒地在那裡乘涼。林衝一行三人走到橋邊,向莊客行禮之後,林衝說道:“麻煩大哥幫我通報大官人,就說京城有個被發配到牢城、姓林的犯人求見。”莊客們紛紛說道:“你運氣不好,要是大官人在家,肯定會給你酒食錢財。可他今早出去打獵了。”林衝問道:“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莊客說:“這可沒準兒,說不定去東莊歇腳了也不一定。沒法給你準信兒。”林衝無奈地說:“這樣啊,看來是我沒福氣,碰不上大官人。那我們走吧。”林衝告彆了眾莊客,和兩個公人又踏上原來的路,心裡十分鬱悶。走了半裡多路,隻見遠遠地從林子深處有一群人騎馬趕來。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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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人個個英俊瀟灑,人人氣概不凡。數十匹駿馬迎著風嘶鳴,兩三麵繡旗在日光下飄動。粉青色的氈笠,如同倒翻的荷葉高高擎起;絳色的紅纓,好似爛漫的蓮花隨意插著。飛魚袋裡,高高插著描金雀畫的精致輕巧的弓;獅子壺中,整齊攢放著點翠雕翎的端正利箭。牽著幾隻善於驅趕獐子的細犬,架著數對能抓捕野兔的蒼鷹。穿雲的俊鶻係著絨絛,脫帽的錦雕戴著護指。標槍鋒利,在鞍邊微微露出寒光;畫鼓圓潤,在鞍上不時傳來震響。韁繩邊拴著的,都是來自天外的飛禽;馬背上擎著的,莫不是山中的走獸。這場景,好似晉王親臨紫塞,又如同漢武來到長楊。

那一群人馬朝著莊上飛奔而來,中間簇擁著一位官人,騎著一匹雪白的卷毛馬。馬上的官人長著龍眉鳳目,牙齒潔白,嘴唇紅潤,留著三牙掩口的胡須,年紀大約三十四、五歲。他頭戴一頂皂紗轉角簇花巾,身穿一領紫繡團龍雲肩袍,腰係一條玲瓏嵌寶玉絛環,腳蹬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帶著一張弓,插著一壺箭,領著隨從,一同來到莊上。林衝看了,心裡琢磨:“難道這就是柴大官人?”但又不敢貿然詢問,隻能在心裡暗自猜測。隻見那馬上的年輕官人驅馬前來,問道:“這位戴著枷鎖的是什麼人?”林衝趕忙躬身回答:“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姓林名衝,因為得罪了高太尉,被追查治罪,送到開封府問罪,判決刺配到這滄州。聽前麵酒店的人說,這裡有位招賢納士的好漢柴大官人,所以特地前來投奔。沒料到沒遇上官人,便如實相告。”那官人聽了,急忙從馬上滾鞍而下,快步走近,說道:“柴進有失遠迎。”說著就在草地上向林衝下拜。林衝連忙還禮。那官人拉住林衝的手,一同往莊裡走去。莊客們見狀,趕緊大開莊門。柴進一直把林衝請到廳前。兩人行過見麵禮後,柴進說道:“我早就聽聞教頭大名,沒想到今日能到我這寒舍,實在是滿足了我平生的仰慕之願。”林衝回答道:“我林衝卑微低賤,卻聽聞大人的威名傳遍四海,誰人不敬重。沒想到今日因獲罪被發配到這裡,能結識大人,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柴進再三謙讓,讓林衝坐在客席,董超、薛霸也依次坐下。跟隨柴進的隨從各自牽了馬,到後院休息,暫且不提。

柴進隨即叫莊客拿酒來。不一會兒,隻見幾個莊客端出一盤肉、一盤餅,還溫了一壺酒;又有一個盤子,托出一鬥白米,米上放著十貫錢,一並拿了出來。柴進見了,說道:“這些鄉下人不懂規矩,教頭來到這裡,怎麼能如此輕慢!快把這些拿進去。先把酒和果盒拿來,馬上殺羊,然後好好招待。快去準備!”林衝起身道謝:“大官人不必如此破費,這些已經足夠了,實在感激不儘。”柴進說:“彆這麼說。難得教頭來此,怎能怠慢。”莊客不敢違抗命令,先捧出果盒和酒來。柴進站起身,親自拿起三杯酒。林衝謝過柴進,飲了酒,兩個公人也一同喝了。柴進說:“教頭請裡麵稍坐。”柴進隨即解下弓袋、箭壺,邀請兩個公人一同飲酒。柴進當下坐在主位,林衝坐在客席,兩個公人坐在林衝旁邊,大家閒聊著一些閒話,談論著江湖上的事情。

不知不覺紅日西沉,酒食果品、山珍海味都已安排妥當,擺在桌上,放到每個人麵前。柴進親自舉杯,敬了三輪酒,然後坐下說道:“先把湯端上來喝。”眾人喝了一道湯,又喝了五七杯酒,這時莊客來報告:“教師來了。”柴進說:“請他一起來這裡就座相見吧。快搬一張桌子來。”林衝起身一看,隻見一位教師走進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胸脯,來到後堂。林衝心想:“莊客稱他為教師,想必是大官人的師父。”急忙恭敬地唱喏道:“林衝拜見。”那人卻完全不理會,也不回禮。林衝不敢抬頭。柴進指著林衝對洪教頭說:“這位就是東京八十萬禁軍的槍棒教頭,林武師林衝,現在請你們相見。”林衝聽了,對著洪教頭就要下拜。洪教頭說:“彆拜了,起來吧。”卻並不躬身回禮。柴進看在眼裡,心中很是不悅。林衝拜了兩拜,起身請洪教頭入座。洪教頭毫不謙讓,徑直坐到上首的位置。柴進看了,更加不高興。林衝隻好在旁邊坐下,兩個公人也各自坐好。

洪教頭便問道:“大官人,今日為何如此厚待這個配軍?”柴進說:“這位可非同一般,他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你怎麼能輕視他呢?”洪教頭說:“大官人就因為喜歡槍棒,那些被發配的軍人常常來攀附,都說自己是槍棒教師,來投奔莊上,騙取些酒食錢米。大官人何必這麼認真呢。”林衝聽了,默不作聲。柴進說:“人不可貌相,不要小看他。”洪教頭聽柴進這麼說,心中惱怒,跳起身來說:“我不信他。他要是敢和我比試一棒,我就承認他是真教頭。”柴進大笑道:“好啊,好啊。林武師,你意下如何?”林衝說:“小人不敢。”洪教頭心裡盤算著:“這家夥肯定不會,心裡先害怕了。”因此越發想激林衝比試。柴進一方麵想看看林衝的本事,另一方麵也想讓林衝贏了洪教頭,滅滅他的威風。柴進說:“先喝酒,等月亮升起來再比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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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眾人又喝了五七杯酒,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照得廳堂如同白晝。柴進起身說道:“二位教頭,比試一棒吧。”林衝心裡尋思:“這洪教頭想必是柴大官人師父,要是我一棒打翻了他,恐怕不太好看。”柴進見林衝猶豫不決,便說:“這位洪教頭來這裡也沒多久,這裡又沒有對手,林武師不要推辭。我也正想見識一下二位教頭的本事。”柴進說這話,是怕林衝顧及他的麵子,不肯使出真本事。林衝聽柴進這麼一說,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隻見洪教頭先站起身來,喊道:“來,來,來!和你比試一棒看看。”眾人一齊擁出堂後空地。莊客拿來一束杆棒,放在地上。洪教頭先脫掉外衣,紮起裙子,拿起一條棒,擺出一個旗鼓的架勢,喝道:“來,來,來!”柴進說:“林武師,請比試一棒。”林衝說:“大官人不要見笑。”也在地上拿起一條棒,說道:“師父請指教。”洪教頭看著林衝,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了。林衝拿著棒,使出山東大擂的招式,朝著洪教頭打去。洪教頭把棒在地上一鞭,迎上來搶攻林衝。兩位教師在月光下的空地上交手,場麵十分精彩。這山東大擂的招式究竟如何呢?但見:

山東大擂的招式,河北夾槍的功夫。大擂棒如同從鰍魚穴中噴出來,夾槍棒好似從巨蟒窠裡拔出來。大擂棒像連根拔起怪異的大樹,夾槍棒如遍地卷起枯萎的藤蔓。兩人如同兩條在海內爭搶明珠的龍,又似一對在岩前爭奪食物的虎。

兩個教頭在月光照耀的空地上交手,打了四五回合,隻見林衝突然跳到圈子外,叫道:“稍作休息!”柴進問道:“教頭為何不使出真本事?”林衝說:“小人輸了。”柴進說:“還沒見二位分出勝負,怎麼就說輸了?”林衝說:“小人多了這副枷鎖,所以權當輸了。”柴進說:“是我一時疏忽了。”大笑著說:“這好辦。”便叫莊客取來十兩銀子,立刻送到。柴進對押解林衝的兩個公人說:“我鬥膽相煩二位,暫且把林教頭的枷鎖打開,明日牢城營裡若有什麼事務,都包在我身上。這十兩白銀送給二位。”董超、薛霸見柴進氣宇軒昂,不敢違抗,還能落個人情,又得了十兩銀子,也不怕林衝跑了。薛霸隨即把林衝的護身枷打開了。柴進十分高興,說道:“現在二位教師再比試一棒。”

洪教頭見林衝剛才的棒法似乎有些退縮,心裡便越發輕視他,提起棒正要使出狠招。柴進喊道:“且慢。”接著讓莊客取出一錠銀子,重二十五兩,不一會兒,銀子便擺在了眾人麵前。柴進說道:“二位教頭比試,與平常不同,這錠銀子就當作彩頭。誰要是贏了,這銀子就歸誰。”柴進心裡一心想讓林衝使出真本事,故意把銀子丟在地上。洪教頭既對林衝的到來深感不滿,又想爭奪這一大錠銀子,還怕輸了麵子,於是用儘心思,擺了個旗鼓的架勢,擺出一個招式,叫做“把火燒天勢”。林衝心想:“柴大官人一心希望我贏他。”於是也橫著棒,擺出一個架勢,使出一個招式,叫做“撥草尋蛇勢”。洪教頭大喝一聲:“來,來,來!”便揮動棒朝著林衝頭頂劈了下來。林衝往後退了一步,洪教頭趁勢趕上前一步,提起棒又狠狠地劈了下來。林衝見他腳步已經亂了,便將棒從地上猛地一挑,洪教頭猝不及防,就在這一挑的瞬間,林衝借著轉身的力道,那棒直接掃在了洪教頭的小腿骨上,洪教頭手中的棒脫手而出,“撲”的一聲倒在了地上。柴進十分高興,連忙讓人快拿酒來慶賀。眾人見狀,一齊大笑起來。洪教頭哪裡還能掙紮著起身?眾莊客一邊笑著,一邊把他扶了起來。洪教頭滿臉羞愧,灰溜溜地往莊外走去。

柴進拉著林衝的手,再次回到後堂飲酒,還讓人把那錠銀子拿來送給林衝。林衝哪裡肯接受,推脫了好一會兒,實在推辭不過,才收下了銀子。柴進把林衝留在莊上一連住了好幾天,每天都用好酒好菜招待他。又過了五七天,兩個公人催促著要啟程。柴進又擺了宴席為他們送行,還寫了兩封信,囑咐林衝道:“滄州大尹和我交情不錯,牢城管營、差撥也和我關係深厚,你拿著這兩封信去見他們,他們一定會關照你。”柴進又拿出一錠二十五兩的大銀送給林衝,另外給了兩個公人五兩銀子。眾人吃了一夜酒。第二天一大早,吃過早飯,柴進叫莊客挑著三個人的行李,林衝依舊戴上枷鎖,辭彆柴進後便上路了。柴進把他們送出莊門,分彆時說道:“過些日子我會派人給教頭送冬衣來。”林衝感激地說:“大官人如此關照,我該如何報答。”兩個公人也向柴進道謝,三人便朝著滄州方向趕路。

中午時分,他們已經到了滄州城裡。滄州雖然是個小地方,但也有熱鬨的六街三市。他們徑直來到州衙,交了公文,林衝當場被帶到州官大尹麵前拜見。大尹收下林衝,押了回文,隨後下令將林衝送往牢城營。兩個公人領了回文,告辭後便回東京去了,暫且不提。隻說林衝被送到牢城營,看這牢城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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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城營門高築,牆壁堅固,地勢開闊,護城河又深又寬。天王堂旁邊,兩行垂柳綠意盎然,如煙似霧;點視廳前,一簇高大的鬆樹鬱鬱蔥蔥,一片濃綠。在這裡來來往往的,都是堅毅剛強之人;進進出出的,無一不是勇猛無畏之輩。這裡埋藏著如同聶政、荊軻般的義士,深藏著像專諸、豫讓那樣的豪傑。

滄州牢城營接收了林衝,把他安排在單身房裡,等候點名查看。這時,有一些同樣的罪人都來看望他,對林衝說:“這裡的管營、差撥極其坑人,就想著訛詐彆人的錢財。要是有人送人情錢物給他們,他們就會對你好;要是沒錢,就把你扔到土牢裡,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是得了人情,剛進來就不會打你一百殺威棒,隻說你有病,把棒刑暫時寄下;要是沒有人情,這一百棒能把你打得半死不活。”林衝問道:“各位兄長如此指教,那要是想送錢,該給他們多少呢?”眾人說:“要是想把事情辦好,給管營五兩銀子,給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這樣就非常好了。”正說著,隻見差撥走了過來,問道:“哪個是新來的配軍?”林衝聽到問話,上前答應道:“小人便是。”那差撥見他沒有拿出錢來,立刻變了臉色,指著林衝罵道:“你這個賊配軍,見到我怎麼不下拜,隻作個揖?你這家夥在東京肯定乾了壞事,見到我還這麼傲慢。我看你這賊配軍一臉窮相,一輩子也發不了跡。打不死、拷不殺的頑固囚徒,你這把賊骨頭落到我手裡,我要讓你粉身碎骨,一會兒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林衝被罵得暈頭轉向,哪裡敢抬頭回應。眾人見差撥罵人,各自散去了。

等差撥罵夠了,林衝這才拿出五兩銀子,陪著笑臉說道:“差撥哥哥,這是點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您彆嫌棄。”差撥看了看銀子,問道:“你給我和管營的都在這裡麵了?”林衝說:“這隻是給差撥哥哥您的。另外還有十兩銀子,麻煩差撥哥哥轉交給管營。”差撥見了銀子,看著林衝笑著說:“林教頭,我也聽說過你的大名,你確實是個好漢,想必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眼下暫時受苦,日後必定會飛黃騰達。就憑你的大名和這副儀表,絕不是平凡之人,以後肯定能做大官。”林衝笑著說:“全靠差撥哥哥照顧。”差撥又拿出柴大官人的書信,說道:“麻煩老哥把這兩封信送一下。”差撥說:“既然有柴大官人的書信,還煩惱什麼!這一封信就值一錠金子。我馬上給你送信,一會兒管營來點你,要打你一百殺威棒時,你就說你一路上生病還沒好。我會幫你應付,好瞞過其他人的眼睛。”林衝說:“多謝指教。”差撥拿了銀子和書信,離開單身房走了。林衝歎了口氣說:“都說有錢能通神,這話一點不假。真的有這樣的難處啊。”原來差撥私吞了五兩銀子,隻拿著五兩銀子和書信去見管營,詳細地說:“林衝是個好漢,柴大官人有書信推薦他,書信在此呈上。他是被高太尉陷害,才被發配到這裡,也沒犯什麼大罪。”管營說:“既然是柴大官人有書信,一定要照顧他。”於是讓人把林衝叫來見他。

且說林衝正在單身房裡煩悶地坐著,隻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新來的罪人林衝去點名查看。”林衝聽到呼喚,來到廳前。管營說:“你是新到的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規矩,新發配來的軍犯,必須吃一百殺威棒。左右,把他按倒。”林衝求情道:“小人在路上感染了風寒,還沒痊愈,請求暫時不打這頓棒。”差撥也在一旁說:“這人確實有病在身,還請管營憐憫寬恕。”管營說:“如果這人真的有病,暫且寄下棒刑,等病好了再打。”差撥又說:“現在天王堂看守的人任期快滿了,可以讓林衝去接替他。”管營就在廳上押了公文,差撥帶著林衝,到單身房取了行李,前往天王堂交接。差撥對林衝說:“林教頭,我可是儘力照顧你了。讓你看守天王堂,這可是營裡最省力的差事,早晚隻要燒香掃地就行了。你看看其他囚徒,從早乾到晚,還得不到饒恕。還有些沒人情的,被派到土牢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衝說:“多謝哥哥照顧。”又拿出三兩銀子給差撥,說:“麻煩哥哥再幫個忙,把我脖子上的枷鎖打開就更好了。”差撥接過銀子,說:“包在我身上。”連忙去稟報管營,把林衝的枷鎖也打開了。林衝從此在天王堂內安排了食宿的地方,每天隻是燒香掃地,不知不覺,四五十天就過去了。管營、差撥收了賄賂,時間長了和林衝熟悉起來,便由著他自由自在,也不來拘管他。柴大官人又派人送來了冬衣和一些物品。牢營裡的其他囚徒,也得到了林衝的救濟。

話不多說。轉眼間冬天快要到了,有一天,林衝在巳牌時分偶然走出營前閒逛,正走著,隻聽到背後有人喊道:“林教頭,你怎麼在這裡?”林衝回頭一看,見到那人,這一遇可就有了後文:林衝在火煙堆裡,險些斷送了性命;在風雪途中,幾次差點被傷害。這一番遭遇,直接使得宛子城中屯集兵馬,梁山泊上豎起旌旗。到底林衝見到的是什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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