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寶玉從瀟湘館出來,急忙問秋紋:“老爺叫我有什麼事?”秋紋笑著說:“沒叫你,是襲人姐姐讓我請二爺,我怕你不肯來,才騙你的。”寶玉聽了,這才放下心來,說道:“你們請我就請我吧,何必嚇唬我。”說著,便回到了怡紅院。襲人見他回來,便問道:“你這大半天去哪兒了?”寶玉說:“在林姑娘那兒,說起薛姨媽和寶姐姐的事,就多坐了一會兒。”襲人又問:“都說了些什麼?”寶玉便把和黛玉打禪語的事說了一遍。襲人道:“你們也沒個正經,講講家常閒話,或者探討探討詩句,那多好,怎麼又說起禪語了。又不是和尚。”寶玉說:“你不懂,我們有我們的禪機,旁人可插不上話。”襲人笑著說:“你們參禪參得我們都跟著摸不著頭腦了。”寶玉說:“以前我年紀小,她也孩子氣,所以我一不留神說錯話,她就生氣。現在我也注意了,她也不怎麼惱了。隻是她最近不常來,我又要念書,偶爾碰到一起,感覺都有些生疏了。”襲人道:“本來就該這樣。大家都長了幾歲,哪還能像小時候那樣。”寶玉點頭說:“我也明白。現在先不說這個。我問你,老太太那邊派人來說什麼了嗎?”襲人道:“沒說什麼。”寶玉說:“肯定是老太太忘了。明天不是十一月初一嗎,每年這時候,老太太那兒都有個老規矩,要辦消寒會,大家聚在一起喝酒說笑。我今天已經在學房裡請好假了,可這會兒還沒消息,明天到底去不去呢?要是去了,白白請了假;要是不去,老爺知道了又要說我偷懶。”襲人道:“依我看,你還是去的好。你才剛念了幾天書,又想偷懶。依我說,也該抓緊些了。昨天我聽太太說,蘭哥兒念書可認真了,他從學房回來,還自己念書做文章,每天晚上都學到四更天以後才睡。你比他大好多,又是叔叔,要是比不上他,又要惹老太太生氣。倒不如明天一早去學房。”麝月說:“這麼冷的天,都已經請了假了還要去,學房裡的人該說了:既然這樣就不該請假呀,這明擺著是請謊假偷懶。依我看,不如就歇一天。就算老太太忘了,咱們這兒就不能自己辦消寒會了?咱們自己也可以熱熱鬨鬨地玩一場呀。”襲人道:“都是你起的頭,二爺更不肯去了。”麝月道:“我不過是想樂一天是一天,可不像你,就想著掙個好名聲,使喚一個月能多得二兩銀子!”襲人啐道:“你這小蹄子,人家說正經話,你又來胡攪蠻纏。”麝月道:“我可不是瞎扯,我這是為你好。”襲人道:“為我什麼?”麝月道:“二爺上學去了,你又該整天愁眉苦臉,盼著二爺早點回來,這樣就又能有說有笑了。這會兒又裝著不在乎,何必呢!我可都看在眼裡。”
襲人正要罵她,這時老太太那邊派人來說:“老太太說了,叫二爺明天不用上學了。明天請了姨太太來給大家解悶,姑娘們估計都會來,家裡的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們都請了,明天來參加消寒會呢。”寶玉還沒聽完,就高興地說:“可不是嘛,老太太最高興這種事兒了,明天不上學,這可是名正言順的了。”襲人聽了,也就不再吭聲。那丫頭回去了。寶玉這幾天認真念了些書,正盼著能玩一天呢。又聽說薛姨媽要來,想著“寶姐姐肯定也會來”,心裡彆提多高興了,便說:“快睡吧,明天早點起來。”於是,一夜無話。
到了第二天,寶玉果然一大早來到老太太那兒請安,又到賈政、王夫人那兒請了安,說明老太太今天不讓上學,賈政也沒說什麼,寶玉便慢慢退出來。走了幾步,便一溜煙跑到賈母房裡。隻見眾人都還沒來,隻有鳳姐那邊的奶媽帶著巧姐兒,跟著幾個小丫頭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奶媽說:“我家太太先讓我來給老太太請安,陪老太太說說話。太太一會兒就來。”賈母笑著說:“好孩子,我一大早就起來了,等他們一直不來,就你二叔叔先到了。”那奶媽便對巧姐兒說:“姑娘,給你二叔叔請安。”寶玉也問了聲:“妞妞好?”巧姐兒說:“我昨晚聽我媽說,要請二叔叔去說話。”寶玉問:“說什麼呀?”巧姐兒說:“我媽說,我跟著李媽認了幾年字,不知道到底認沒認得。我說我都認得,還認給媽媽看。媽媽說我瞎認,不相信,說我整天就知道玩,哪能認得字。我看那些字也不難,就是那本《女孝經》也很好念。媽媽說我哄她,要請二叔叔有空的時候給我講講。”賈母聽了,笑著說:“好孩子,你媽媽不識字,所以覺得你在哄她。明天讓你二叔叔講給她聽聽,她就信了。”寶玉問:“你認了多少字了?”巧姐兒說:“認了三千多字,念了一本《女孝經》,半個月前又開始學《列女傳》。”寶玉說:“你念了能懂嗎?要是不懂,我倒是可以給你講講。”賈母說:“做叔叔的,也該給侄女兒講講。”寶玉說:“那文王後妃的事兒就不用說了,想來你也知道。像薑後脫簪待罪,齊國的無鹽雖然長得醜,卻能安邦定國,她們都是後妃裡賢能的人。要說有才的,有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謝道韞這些人。孟光穿著荊釵布裙,鮑宣的妻子提著甕出去打水,陶侃的母親剪下頭發招待賓客,還有用荻草在地上寫字教子的,這些都是不嫌貧的。說到苦命的,有樂昌公主破鏡重圓,蘇蕙作回文詩感動了君主。孝順的就更多了,像木蘭代父從軍,曹娥投水尋找父親屍首這類事兒也不少,我也說不完。那個曹氏割鼻守節,是魏國的故事。守節的人更是多得很,得慢慢講。要是說豔麗的,有王嬙、西子、樊素、小蠻、絳仙等。善妒的,像禿妾發、怨洛神這類的,倒也不多。還有文君、紅拂,她們在女子中……”賈母聽到這兒,說:“夠了,彆說了。你講得太多,她哪裡記得住。”巧姐兒說:“二叔叔剛才說的,有些我念過,有些沒念過。念過的,二叔叔一講,我就更明白了。”寶玉說:“字你肯定都認識了,不用再專門教了。明天我還得上學呢。”巧姐兒說:“我還聽我媽昨天說,我們家的小紅以前是二叔叔這兒的,我媽把她要了去,還沒補上人呢。我媽想著把柳家的五兒補上,不知道二叔叔要不要。”寶玉聽了,更高興了,笑著說:“聽你媽媽的!她想補誰就補誰唄,還問我要不要做什麼。”接著又對賈母笑道:“我看大妞妞這模樣,又這麼聰明,說不定將來比鳳姐姐還厲害呢,還比她識字多。”賈母說:“女孩兒家識些字也好,不過女工針線才是要緊的。”巧姐兒說:“我也跟著劉媽媽學著做呢,像紮花兒、拉鎖子,我雖然做得不太好,倒也學著會做幾針了。”賈母說:“咱們這樣的人家,雖說不指望自己動手做這些,但總歸要知道些,日後才不會被人拿捏。”巧姐兒答應著“是”,還想讓寶玉接著解說《列女傳》,見寶玉發呆,也不敢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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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寶玉在想什麼嗎?原來是因為柳五兒要進怡紅院,第一次是她生病了沒能進來,第二次王夫人攆走了晴雯,大凡是有些姿色的,都不敢挑。後來寶玉去吳貴家看望晴雯,五兒跟著她媽媽給晴雯送東西,寶玉見了五兒一麵,更覺得她嬌柔嫵媚。今天多虧鳳姐想著,讓她補上小紅的空缺,寶玉簡直喜出望外,所以才呆呆地想著五兒。
賈母等著其他人,見這時候還沒來,又讓丫頭去請。不一會兒,李紈帶著她妹妹,探春、惜春、史湘雲、黛玉都來了,大家給賈母請了安,又互相見了禮。唯獨薛姨媽還沒到,賈母又叫人去請。果然,姨媽帶著寶琴來了。寶玉請了安,問了好。隻是沒見到寶釵和邢岫煙。黛玉便問:“寶姐姐怎麼沒來?”薛姨媽借口說寶釵身體不舒服。邢岫煙是知道薛姨媽在,所以沒來。寶玉雖然見寶釵沒來,心裡有些納悶,但因為黛玉來了,便暫時把想寶釵的心思放到一邊。沒過多久,邢夫人、王夫人也來了。鳳姐聽說婆婆們都先到了,自己不好落後,隻好打發平兒先來告假,說自己正要過來,隻是身上發熱,過一會兒就來。賈母說:“既然身體不舒服,不來也罷。咱們這時候也該吃飯了。”丫頭們把火盆往後挪了挪,就在賈母榻前一溜兒擺下兩桌,大家按次序坐下。吃完飯,依舊圍著火爐閒聊,這裡就不再贅述了。
且說鳳姐為什麼沒來參加消寒會呢?一開始是因為她比邢夫人、王夫人到得晚,覺得不好意思;後來旺兒家的回來報告說:“迎姑娘那邊派人來請奶奶請安,還說沒去上頭,隻到奶奶這兒來。”鳳姐聽了覺得納悶,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便讓來人進來,問道:“姑娘在家還好吧?”那人說:“哪有什麼好的,奴才不是姑娘派來的,其實是司棋的母親求我來求奶奶您。”鳳姐問:“司棋不是已經被攆出去了嗎,為什麼來求我?”那人說:“自從司棋被攆出去,整天哭哭啼啼的。有一天,她表兄突然來了,她母親見了,氣得不行,說他害了司棋,一把抓住就要打。那小夥子嚇得不敢吭聲。誰知道司棋聽到動靜,急忙跑出來,厚著臉皮對她母親說:‘我是為了他才被攆出去的,我也恨他沒良心。如今他來了,媽要打他,還不如勒死我。’她母親罵她:‘你這不知羞恥的東西,你到底想怎樣?’司棋說:‘一個女人就該配一個男人。我一時糊塗上了他的當,我就認定是他的人了,決不會再嫁給彆人。我恨他為什麼這麼膽小,敢做就要敢當,為什麼要逃走。就算他一輩子不來,我也一輩子不嫁人。媽要是給我另找人家,我就拚了一死。今天他來了,媽問問他到底怎麼打算。要是他不變心,我就在媽麵前磕頭,就當我死了,他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哪怕討飯我也願意。’她母親氣得要命,又哭又罵地說:‘你是我的女兒,我偏不把你給他,你能怎麼樣。’哪知道司棋這丫頭糊塗,一頭撞在牆上,腦袋撞破了,鮮血直流,竟然就這麼死了。她母親哭著,怎麼救都救不過來,便要那小夥子償命。他表兄說:‘你們彆著急。我在外麵發了財,因為想著她才回來的,我的心也算是真誠的。你們要是不信,儘管看。’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她母親見了,心就軟了,說:‘你既然有心,為什麼一直不吭聲?’她外甥說:‘大凡女人都容易見異思遷,我要是說有錢,她就可能是貪圖銀錢了。如今她是為了人,這就很難得。我把金珠給你們,我去買棺材安葬她。’司棋的母親接過東西,也顧不上女兒了,就由著外甥去辦。哪裡知道她外甥叫人抬了兩口棺材來。司棋的母親見了很詫異,問:‘為什麼要兩口棺材?’他外甥笑著說:‘一口裝不下,得兩口才行。’司棋的母親見她外甥也不哭,還以為他傷心過度傻了。哪知道他趕緊把司棋收拾好,也沒哭,趁人不注意,拿出隨身帶的小刀子往脖子上一抹,也自殺了。司棋的母親這才後悔起來,哭得死去活來。如今街坊上知道了這事,要去報官。她急了,求我來求奶奶說個人情,她隨後再來給奶奶磕頭。”鳳姐聽了,十分驚訝,說:“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丫頭,偏偏還碰上這麼個傻小子!怪不得那天翻出那些東西來,她跟沒事人似的,原來竟是這麼個烈性的孩子。按說,我也沒那麼多閒工夫管這些閒事,不過聽你剛才說的,怪可憐的。算了,你回去告訴她,我跟你二爺說,讓旺兒去幫她料理就是了。”鳳姐打發那人走了,才前往賈母這邊來。暫且不提。
且說賈政這一天正和詹光下大棋,整盤棋的輸贏差不多,隻是有一個角的死活還沒定下來,正在那裡打劫。這時,門上的小廝進來稟報:“外麵馮大爺要見老爺。”賈政說:“請進來。”小廝出去把馮紫英請了進來。賈政連忙迎上去。馮紫英走進書房,坐下後,看到他們在下棋,便說:“你們隻管下棋,我來觀戰。”詹光笑著說:“晚生的棋實在拿不出手。”馮紫英說:“客氣了,請繼續下吧。”賈政問:“有什麼事嗎?”馮紫英說:“沒什麼特彆的事。老伯隻管下棋,我也趁機學幾招。”賈政對詹光說:“馮大爺是我們的老朋友,既然沒事,我們索性下完這一局再說話。馮大爺在旁邊看著。”馮紫英問:“這棋下注嗎?”詹光說:“下注的。”馮紫英說:“下注的棋可不好隨便插嘴。”賈政說:“插嘴也沒關係,反正他輸了十來兩銀子,也從來沒見他拿出來過。往後就讓他請客好了。”詹光笑著說:“這倒行。”馮紫英問:“老伯和詹公是對弈嗎?”賈政笑著說:“以前對弈,他輸了;現在讓他兩個子,他還是輸。他還經常想悔棋,不讓他悔,他就急眼。”詹光也笑著說:“哪有這回事。”賈政說:“你試試看。”大家一邊說笑,一邊下完了這盤棋。算棋的時候,詹光還了棋頭,輸了七個子。馮紫英說:“這盤棋吃虧就吃虧在打劫上。老伯打劫的機會少,所以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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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對馮紫英說:“失禮了,咱們說正事吧。”馮紫英說:“小侄好久沒和老伯見麵了,一來拜訪,二來因為廣西的同知進京引見,帶了四種洋貨,都可以作為貢品。一件是圍屏,有二十四扇格子,都是紫檀木雕刻的。中間雖說不是玉,卻是極好的硝子石,石頭上鏤刻著山水、人物、樓台、花鳥等圖案。一扇上有五六十個人,都是穿著宮裝的女子,名叫《漢宮春曉》。人物的眉目口鼻以及舉手投足、衣服褶皺,刻得又清楚又細膩。布局點綴都很精妙。我想著尊府大觀園的正廳裡正用得上。還有一個鐘表,有三尺多高,是一個小童拿著時辰牌,到了什麼時辰,它就報什麼時辰。裡麵還有人在演奏十番樂。這兩件比較笨重,還沒拿過來。現在我帶了兩件有意思的東西。”說著,他從身邊拿出一個錦匣子,裡麵有好幾層白綿包裹著,揭開綿子,第一層是一個玻璃盒子,裡麵有金托子,大紅縐綢做托底,上麵放著一顆桂圓大的珠子,光彩奪目。馮紫英說:“據說這就是母珠。”他讓人拿一個盤子來。詹光趕緊端來一個黑漆茶盤,問:“這個可以嗎?”馮紫英說:“可以。”接著,他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絹包,把包裡的珠子都倒在盤子裡散開,把那顆母珠放在中間,然後把盤子放在桌上。隻見那些小珠子滴溜溜地滾到大珠子身邊,不一會兒就把大珠子抬高了,其他地方的小珠子一顆都不剩,都粘在了大珠子上。詹光說:“這可真奇怪。”賈政說:“這是有的,所以才叫母珠,它原本就是珠子的母體。”馮紫英又回頭對跟著他來的小廝說:“那個匣子呢?”小廝趕忙捧過來一個花梨木匣子。大家打開一看,原來匣子裡襯著虎紋錦,錦上麵疊著一束藍紗。詹光問:“這是什麼東西?”馮紫英說:“這叫鮫綃帳。”從匣子裡拿出來的時候,疊起來長度不滿五寸,厚度不到半寸,馮紫英一層一層地打開,打開十來層後,桌子上都鋪不下了。馮紫英說:“你們看,裡麵還有兩折,得在高房子裡才能撐開。這是用鮫絲織成的,暑熱天氣掛在堂屋裡,蒼蠅蚊子一隻都飛不進來,又輕便又透亮。”賈政說:“不用全打開了,怕疊起來麻煩。”詹光便和馮紫英一層一層地把鮫綃帳折好收拾起來。馮紫英說:“這四件東西價格倒也不算很貴,兩萬兩銀子他就賣。母珠一萬兩,鮫綃帳五千兩,《漢宮春曉》和自鳴鐘一共五千兩。”賈政說:“哪裡買得起。”馮紫英說:“你們可是皇親國戚,難道宮裡頭用不上嗎?”賈政說:“用得上的地方很多,隻是哪裡有這麼多銀子。我讓人拿進去給老太太看看。”馮紫英說:“好啊。”
賈政便派人叫賈璉把這兩件東西送到老太太那邊去,還讓人請了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都來觀看,又把這兩樣東西一一試驗了一番。賈璉說:“他還有兩件:一件是圍屏,一件是樂鐘。總共要賣兩萬兩銀子呢。”鳳姐兒接著說:“東西自然是好的,但是哪裡有這麼多閒錢。咱們又不像外地的督撫要辦貢品。我早就想了好些年了,像咱們這種人家,得置辦些穩固的產業才好,比如祭田、義莊,再購置些墳地房屋。往後子孫遇到不如意的事,也還有些家底,不至於一敗塗地。我是這麼想的,不知道老太太、老爺、太太們覺得怎麼樣。要是外頭老爺們想買,那就隨便買。”賈母和眾人都說:“這話倒是有道理。”賈璉說:“把東西還給他吧。原本是老爺讓我拿給老太太看,想著宮裡可能用得上。又沒說要買下來放在家裡。老太太還沒開口,你就說了一大通喪氣話!”
賈璉說著,就把那兩件東西拿了出去,告訴賈政,說老太太不想要。然後對馮紫英說:“這兩件東西確實不錯,可就是我們手頭沒銀子。我幫你留意著,要是有想買的人,我就給你送信。”馮紫英隻好把東西收拾好,坐下和他們閒聊了幾句,沒了興致,便要起身告辭。賈政說:“在我這兒吃了晚飯再走吧。”馮紫英說:“算了,哪能一來就打擾老伯呢!”賈政說:“說的什麼話。”正說著,有人來稟報:“大老爺來了。”賈赦已經走進來。大家互相見禮,寒暄了一番。不一會兒,酒菜擺上,菜肴豐盛,眾人開始喝酒。喝到四五輪後,話題又轉到洋貨上,馮紫英說:“這種貨物本來就不好賣,除非像貴府這樣的人家,還能消受得起,其他人家就難了。”賈政說:“也不一定。”賈赦說:“我們家也不比從前了,如今也就是撐個空門麵罷了。”馮紫英又問:“東府的珍大爺還好吧?前幾天我見他,說起家常,提到他兒子續娶的媳婦,遠不如前頭那位秦氏奶奶。如今續娶的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我也沒細問。”賈政說:“我們這個侄孫媳婦,也是本地的大戶人家,是從前做過京畿道的胡老爺的女兒。”馮紫英說:“胡道長我是知道的。不過他們家的家教好像不怎麼樣。罷了,隻要姑娘人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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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說:“聽內閣裡的人說,賈雨村又要升官了。”賈政說:“這倒不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賈璉說:“大概有這個意思。”馮紫英說:“我今天從吏部過來,也聽到了這樣的說法。雨村老先生是貴府的本家吧?”賈政說:“是的。”馮紫英問:“是有血緣關係的,還是出了五服的?”賈政說:“說來話長。他祖籍是浙江湖州府人,流落到蘇州,很不得誌。有個叫甄士隱的和他關係很好,經常周濟他。後來他中了進士,得了榜下知縣的官職,就娶了甄家的丫頭。現在的太太不是原配。誰知道甄士隱後來落魄得不成樣子,也沒個安身之處。雨村被革職以後,那時他和我家還不認識,隻因我妹夫林如海林公在揚州巡鹽的時候,請他在家做私塾先生,我外甥女兒是他的學生。因為他有起複的消息要進京,恰好外甥女兒也要來京城探親,林姑老爺就托他照應著一起上來,還寫了一封推薦信,讓我幫忙舉薦一下。那時看他為人還不錯,大家經常往來。誰知道雨村這人也挺會鑽營的。從知府一路升為禦史,不過幾年,又升為吏部侍郎,代理兵部尚書。後來因為一件事降了三級,如今又要升官了。”馮紫英說:“人世的興衰,仕途的得失,終究難以預料。”賈政說:“像雨村這樣,已經算便宜的了。還有和我們差不多的人家,比如甄家,從前一樣有功勳,一樣世襲官職,生活起居也都差不多,我們也經常往來。沒幾年,他們進京派人到我這兒請安,還很熱鬨。可一下子,他們在原籍的家財被抄沒,到現在也沒有音信,不知道他們近況如何,我心裡也著實惦記。看到這樣的事,你說做官的能不害怕嗎?”賈赦說:“咱們家是最沒什麼事的。”馮紫英說:“確實,貴府是不用擔心。一來宮裡有貴妃照應,二來故交和親戚多,三來從老太太到少爺們,沒有一個刁鑽刻薄的。”賈政說:“雖說沒有刁鑽刻薄之人,但也沒有德行和才情出眾的。白白享受著俸祿,實在擔當不起。”賈赦說:“咱們彆說這些了,大家喝酒吧。”眾人又喝了幾杯,然後擺上飯菜。吃完飯後,又喝了會兒茶。馮家的小廝走過來,悄悄跟馮紫英說了一句話,馮紫英便要告辭。賈赦和賈政問:“你說什麼?”小廝說:“外麵下雪了,已經打過梆子了。”賈政讓人去看,雪已經積了一寸多厚。賈政問:“那兩件東西你收拾好了嗎?”馮紫英說:“收拾好了。要是貴府要用,價錢還可以再便宜些。”賈政說:“我會留意的。”馮紫英說:“那我等您消息。天氣冷,我就告辭了,不用送了。”賈赦和賈政便讓賈璉送馮紫英出去。不知道後麵還會發生什麼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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