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糊縣官糊塗銷巨案安公子安穩上長淮
上回書說到,雕弓寶硯在柳林分彆時各自歸主,十三妹與安龍媒、張金鳳及張老夫妻就此話彆,這是故事開場的關鍵情節。十三妹離去後,安公子一行人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才各自登上車輛、騎上牲口,朝著南河大路繼續前行,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回黑風崗的能仁寺。這座寺廟原本就是破敗不堪的古廟,從前僅有兩個遊方僧人在此棲身,靠化緣度日。自從凶僧赤麵虎占據此地,將那兩個僧人趕走後,便打著賣茶賣飯的幌子,乾起了劫殺過往行人的勾當,不知有多少倒黴的路人命喪於此。如今善惡終有報,赤麵虎等人招惹到十三妹這個嫉惡如仇的俠女,被她殺得片甲不留,而十三妹事成後自在離去,臨走時還將廟門從裡麵關得嚴嚴實實。這條道路本就偏僻,附近鮮有人來燒香拜佛,就連當地的鄉約和地保住得也很遠,因此即便廟裡鬨得天翻地覆,外界卻依舊無人知曉。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偏偏茌平縣西北鄉出了一樁命案,地保將此事上報到縣衙。茌平縣的縣官姓胡,原本是個賣麵茶的小販,到了正月還兼賣元宵,也不知怎麼的,意外發了一筆橫財,突然官運亨通,花錢捐了個知縣的職位,被派到茌平任職,當地人都戲稱他為“糊太爺”。這天,胡知縣接到地保的稟報,得知西鄉距離縣衙有三十多裡路,便決定次日下鄉查看。縣衙裡的一眾差役們聽聞此事,個個滿心歡喜,他們就盼著地方上出點事,好趁機敲詐地保,再向事主勒索錢財。
到了第二天,刑書、招房、仵作、捕快等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跟著縣官前往西鄉。到了地方才發現,不過是兩人發生口角,扭打起來致人死亡的普通命案,縣官按照慣例驗屍,填寫好屍格記錄後準備返回。
按照當地規矩,地保需要送縣官走出自己管轄的地界才能回去。而能仁寺正好就在他管轄的範圍內,來回都要從廟前經過。巧合的是,走到離廟不遠處時,縣官因為早上著了涼,突然疝氣發作,急需找個地方休息,喝點薑湯暖暖身子。跟班的便吩咐衙役,讓地保趕緊找地方。
地保四下張望,這一帶都是荒郊野嶺,根本找不到人家討熱水,突然想起那座能仁寺,連忙說道:“前麵不遠處有座古廟,就請老爺到那裡暫時休息吧。”說完,他一路小跑趕到廟前。隻見寺廟的正中山門早已被亂磚從外麵砌得嚴嚴實實,左右兩個角門也關得死死的。地保無奈,隻能跑到馬圈門前叫門,喊了許久,卻始終無人應答。這時,一些三班衙役也趕了過來,眾人不耐煩地又是推又是踹,終於把插門的木栓弄斷,門這才打開。地保急忙推門進去,大聲呼喊和尚出來迎接縣官。
眾人走進院子,隻見空蕩蕩的一片寂靜,隻有馬棚裡拴著四頭騾子,餓得有氣無力地晃悠著;院子中央,兩條大狗正為爭搶一個血淋淋的東西撕咬打鬥。眾人喝開狗一看,竟是一顆和尚的腦袋,頓時嚇得不輕。地保驚呼:“不好!這又出人命案子了!”他慌忙撿起腦袋,朝著三間正房跑去,想找其他和尚。一進屋,就看見一個半老的和尚躺在地上,地保喊了幾聲,和尚毫無反應,顯然已經死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開道的吆喝聲,縣官的轎子已經到了廟門口。眾人急忙跑出去,將廟裡的情況稟報給縣官。胡知縣下了轎子,走進廟裡一看,滿臉疑惑地說:“這可奇了!一個和尚腦袋好好地長在脖子上,那這個腦袋又是從哪來的?”旁邊一個捕快班頭趕忙跪下回稟:“回老爺,得趕緊捉拿凶手。”縣官追問:“凶手是誰?”眾人隻好說:“在廟裡搜查一番就知道了。”縣官大手一揮:“那還等什麼,搜!”
眾人領命,順著灰棚開始搜查,搜到南邊的屋子時,發現門是關著的。大家扒著窗戶往裡一看,隻見草堆邊露出兩隻腳,興奮地喊道:“找到了,有屍體!”眾人踹開門進去,眼前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地上躺著兩具屍體,心肝五臟都被掏了出來,不過奇怪的是,這兩具屍體都有腦袋,而且腦袋上還留著兩條辮子。眾人又趕緊向縣官稟報。縣官皺著眉頭,一臉困惑:“這事兒更奇怪了,和尚腦袋上怎麼會長辮子?這不是亂套了嗎!”
眾人在廟裡亂作一團,出了馬圈門,又在大殿、配殿逐一查看,隻見都是些破敗空蕩的屋子。一直查到東院,進了角門,轉過拐角牆,眼前的景象讓眾人倒吸一口冷氣:院子裡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地和尚屍體,有的有腦袋,有的沒腦袋,有的屍體完整,有的被砍成兩截,其中還有一具沒有臉的屍體,竟是個婦人。眾人齊聲驚呼:“不得了!”縣官也被嚇得目瞪口呆,臉色一陣青一陣黃,連疝氣都被嚇回去了,嘴裡不停地念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眾捕快紛紛抽出腰間的鐵尺,守住正房、廚房和院門,想要捉拿凶手。其中幾個膽大的衝進屋內,裡裡外外、甚至連地窖都翻了個遍,卻連凶手的影子都沒找到。折騰了好一陣,大家隻好請縣官進屋裡坐下,商量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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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知縣一進屋,就看見正麵牆上寫著碗口大的兩行字,他看了半天,一大半字都不認識,隻好叫來一個書辦,讓他念一遍。聽完之後,縣官還是摸不著頭腦。他想了想,說道:“有了!咱們帶著仵作呢,先驗屍,驗完就明白了。”這時,書辦偷偷使了個眼色,還微微搖頭示意。原來這個書辦是縣衙刑房的老吏,平日裡不管遇到多麼疑難複雜的案子,到他手裡都能妥善處理,而且這其中的門道、如何鑽空子他都一清二楚。
縣官見狀,等眾人退下後,單獨問書辦:“剛才我要讓仵作驗屍,你為什麼搖頭?這其中有什麼講究?”書辦低聲說道:“老爺,這案子可千萬不能辦。按照律例,殺死一家三命,要是抓不到凶手,本官就得受嚴厲處分。如今這案子死了十幾個人,要是辦下去,一時抓不到凶手,老爺您的政績考核可就保不住了!”
縣官不以為然:“你這人,難道沒聽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嗎?咱們多派些人手,再懸以重賞,還怕抓不到人?”書辦卻連連搖頭,歎氣道:“老爺,要抓這個人,隻怕比海底撈月還難。據小人打聽,這些和尚平日裡就不是什麼善茬。而這個殺人的主兒,既不是圖財害命,也不是尋仇報複,分明是個身懷絕技的奇人,路見不平才出手的。”
縣官好奇地問:“你從哪裡看出來的?”書辦指著牆上的字解釋道:“老爺您看,頭兩句‘貪嗔癡愛四重關,這闍黎重重都犯’,明擺著是說這些和尚平日裡搶奪錢財、強占婦女、害人性命,壞事做儘。後麵幾句‘他殺人汙佛地,我仗劍下雲端,鏟惡除奸’,意思是這人見和尚作惡,路見不平,就像從雲端降臨一般,把這群和尚都殺了。最後一句‘覓我時,合你雲中相見’,這個‘你’指的就是老爺您。人家擺明了說,雖然在這兒殺了人,但並不畏罪潛逃,要是您想找他,他就在雲中等著。就這情形,就算懸賞千金,就咱們衙門這些捕快,上哪兒到雲端抓人去?而且看這人說話的口氣,膽識謀略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算真碰上了,咱們誰敢動他?到時候這案子怎麼結?所以小人說,這案子辦不得啊!”
縣官愁眉苦臉地說:“照你這麼說,這案子算是徹底沒轍了!你還有沒有彆的好主意?”
書辦獻策道:“依小人之見,隻需從這堆屍身裡挑出三個:一個胖大和尚,一個帶發頭陀,還有那個沒臉的婦人。請老爺吩咐地保遞上一張報單,就說本廟僧人收留婦女,因爭風吃醋起了內訌。那發頭陀一時惱怒,用刀將婦人砍死,胖大和尚見狀與他爭執,一棍擊中頭陀腦門,致其當場斃命,最後胖大和尚畏罪自殺。如此處理,既能讓老爺避開失察致使一家三命死亡的處分,也無需再追捕凶手。其餘屍身,雖說麻煩些,但挖個坑掩埋了事。眼下眾人都是老爺的手下,誰敢不照辦?地保在自己地界上消弭了這麼大的案子,也省了不少麻煩和花銷,他怎會不願意?再把廟裡的財物全部分給大家當賞錢,保準人人樂意效勞。請老爺定奪,小人這個主意如何?”
胡知縣聽得眉開眼笑,滿臉堆笑道:“先生,還是你有辦法!論學問,我不如你;論出主意,我更比不上你。就按你說的辦!”書辦提醒道:“老爺還得叮囑下頭的頭兒一聲。”隨即把捕快班頭喚來,書辦和胡知縣又低聲向他交代了一遍。班頭尋思片刻,說:“也隻能這麼辦了。小的們聽老爺吩咐,這就去辦。隻是一時上哪兒找那麼多鐵鍬鋤頭挖坑呢?”他低頭苦想,突然眼前一亮:“有了!小的剛才在廚房院子裡,瞧見有口枯井。把井蓋撬開,把這些沒用的死和尚全扔下去,廟裡有的是磚頭瓦塊、糞草爐灰,蓋好後再把井蓋壓回去,乾脆把井口也堵上。讓地保找兩個泥水匠,在井麵上砌座塔,就當是和尚墳。這事兒就算圓滿解決了。”胡知縣一拍大腿,讚道:“這主意妙極了!等會兒發賞錢,你倆頭一個拿!”二人謝過,出去悄悄把計劃告訴了眾人。
眾人一聽,一來是縣官的主意,二來又能分得財物,無論是書吏、班頭,還是散役、仵作,就連跟班和轎夫,都紛紛動手。大夥兒忙活了大半天,總算把事情辦妥。留下地保,一邊在廟外找人掩埋那兩男一女的屍身,一邊找泥水匠砌塔,同時補遞報單。等所有事情都料理妥當,眾人趁機搜刮了廟裡的細軟,隻剩四頭馱騾沒人要,便送進了縣官的官馬棚。隨後,胡知縣打道回府。
地保按照商量好的內容上報,層層審批後,上級官府批複了“如詳辦理”四個字,就這樣,一樁驚天大案被處理得風平浪靜!地保另外找來兩個老實和尚在廟裡化緣修行,沒過幾年,竟把能仁寺修繕一新,重塑了佛像。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諸位想想,十三妹牆上題的那兩行字,影響力該有多大!
再說安公子一行人告彆十三妹後,繼續趕路。張老在路上提議:“姑爺,咱們今天少走些路,大夥兒都累壞了,得好好歇歇。”此時的安公子正滿心憂慮,心裡直犯嘀咕:“十三妹去了之後,真能幫我找回那塊硯台嗎?她這張彈弓,真像她說的那麼管用?要是兩件事都落空,可怎麼辦?”他騎在牲口上,心事重重,一聲不吭。聽到張老說話,才回過神來,連忙應道:“好,就這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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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現幾家客店,眾人挑了一家乾淨的住下。搬行李、洗臉、吃飯,一係列瑣事暫且按下不表。等一切安頓好,張老陪著安公子住一間房,張金鳳母女住另一間。張老婆兒困意襲來,催促女兒:“姑娘,早點睡吧,昨晚折騰了一整夜。”張金鳳卻道:“娘,咱們在車上午睡過了,您這會兒又困了?天還大亮呢,急著睡什麼?還有好多事兒沒做呢。”張老婆兒一頭霧水:“還有啥事兒?”張金鳳嬌嗔道:“您就彆裝糊塗了。”
張老婆兒更迷糊了:“到底啥事?哎喲,你是想上廁所?馬桶我早給你拿進來了。”張金鳳又羞又急:“娘!誰要上廁所了!”張老婆兒無奈道:“那你直說啊,可急死我了!”張金鳳紅著臉,低聲道:“您瞧,他衣服上的紐扣都扯掉了,褲子也濕漉漉的,多難受啊!”
這話提醒了張老婆兒,她一拍腦袋:“可不是嘛!我去叫他把衣服換下來,用木盆給他把褲子洗乾淨,你把紐扣釘上。”說完就要往外走。張金鳳趕忙叫住:“媽,您先回來!”張老婆兒納悶:“還有啥事兒?”張金鳳扭捏道:“沒啥了,您可彆說是我說的。”張老婆兒嘴上應著,進了安公子的房間,把剛才的話如實說了。
安公子剛當了一天女婿,碰上這麼個直來直去的丈母娘,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推辭道:“我換上乾淨衣服就行,紐扣將就著吧。”張老婆兒不依不饒:“姑爺,快把臟衣服給我,不然姑娘該著急了。”張老也在一旁勸說,安公子拗不過,隻好換下濕漉漉的褲子,連同衣服一起讓張老送過去。張金鳳見母親忙著洗褲子,隻好自己動手,把衣服上的紐扣一顆顆釘好。等張老婆兒洗完褲子送回去,母女倆才休息。
諸位,可彆覺得張金鳳不知羞,張老婆兒瞎操心。要知道,女婿如同半個兒子,夫妻關係更是人倫之始。正是因為有這份親情,才會有這樣貼心的舉動。要是心裡想不到、不願費心思,又怎麼會主動去做這些?這和那些過分嬌慣女兒、縱容兒子的情況,完全是兩碼事。
閒話不多說。張老一直記著十三妹“明日過牤牛山要趁早出發”的叮囑,四更天就爬起來喂牲口、裝車,催促大家趕緊收拾上路。他還特意囑咐安公子:“姑爺,可彆忘了十三妹姑娘的話,到時候千萬彆嚇得說不出話。”安公子笑著寬慰道:“您老放心,彆以為我還是昨天的安驥。自從昨天經曆了和尚的刁難,又蒙十三妹姐姐開導,我膽子大多了。再說,生死有命,就像昨天的事兒,害怕又有什麼用?如今我不僅平安無事,還成就了姻緣,可見一切都是天意。有老天爺保佑,沒什麼可怕的!隻是我實在不信,這麼一張小彈弓真有她說的那麼神?”
張金鳳對十三妹感激萬分,打心底相信她的話。聽安公子這麼說,生怕他到時候猶豫不決誤了事,可自己畢竟是沒過門的媳婦,直接勸說又覺得難為情。她隻好轉向父母,委婉地說:“爹,媽,姐姐絕不會說假話。她要不救咱們,完全可以不管;既然救了,也沒必要再操心咱們路上的安全,不借彈弓也說得過去。可她偏要許下這番承諾,肯定有她的道理,咱們可不能懷疑。”三人聽了,紛紛點頭稱是。張老結清店錢,店家打開店門,一行人迎著晨光,繼續踏上旅程。
此時正值農曆二十前後,後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安公子一行人出了客店,借著月光趕路。沒走多久,遠遠就望見了牤牛山。隻見山上樹木茂密,黑壓壓一片,山間煙霧繚繞,透著一股陰森駭人的氣息,讓人望而生畏。張老提醒道:“姑爺,留神些,快到了。”話剛說完,就聽見山腰處“嗖”的一聲,一支響箭劃破夜空,直直射向天際。
或許有人會疑惑,強盜放箭為何不射人,卻往半空裡射?為何不用能讓人立刻倒下的梅針箭,偏要用骲頭箭?難道是用來射靶子、射帽子?諸位有所不知,但凡敢攔路搶劫的強盜,絕非三五個人單打獨鬥。他們分工明確,有放哨的、動手的、接應的,少說也有二三十人,自然不會全都擠在一起,而是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藏在山坳和樹影之中暗中觀察。一旦看到過往客商,一支響箭便是行動信號,眾人便會一起下山,這是其一;其二,真正的綠林大盜與小偷小摸不同,不會偷偷摸摸行事,放響箭就像是在向行人宣告:“我來打劫了!”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被稱作“響馬”。
閒話少說。安公子一行人正走著,突然聽到箭響。緊接著,一群人簇擁著三個騎馬的強盜,從半山腰飛馳而下,一字排開,攔住了去路。為首的強盜大聲吆喝,說的卻不是“留下買路錢再走”這類常見的打劫台詞,隻喊了兩個字:“站住!”張老心裡早有準備,聽到這聲喝令,立刻拉住牲口,把鞭子往車轅後麵一掖,雙手抱在胸前,靠在車轅上,既不挪動也不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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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安公子一點都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一來,他剛剛經曆了和尚的生死相逼,又見識過十三妹的雷厲風行,有了“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心境;二來,他想著有十三妹的彈弓護身,應該不會有危險;三來,事到臨頭,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於是,他一磕驢腹,迎著強盜走了上去。
三個騎馬的強盜正攔在路上,見一個背著彈弓的少年迎過來,立刻握緊兵器,警惕地盯著他。安公子走到近前,在驢背上一拱手,說道:“各位好漢,幸會!我們著急趕路,不知列位攔住去路,所為何事?”強盜們還以為他是個初出茅廬的保鏢,沒好氣地說:“行內人就彆說外行話了!你長著眼睛沒?還問‘所為何事’?我們就是來跟你借點盤纏!”安公子趕忙解釋:“列位先彆急,盤纏確實有一些,但這是我千辛萬苦籌來,要救父親性命的,實在沒辦法給你們。不過,列位既然來了,也不能空手而歸。我這兒有張彈弓,還值些錢,正所謂‘寶劍贈與烈士’,就當是給列位討個吉利,如何?”
說著,安公子就把彈弓摘下來,遞了過去。為首的強盜不屑地說:“就你這彈弓能值幾個錢?還跟我文縐縐地說這麼多廢話!我勸你彆廢話,趕緊把金銀交出來,咱們還能好商量;不然,可彆怪我們不客氣!”安公子不慌不忙:“列位不妨先看看這彈弓,如果真不值一提,我再把金銀奉上也不遲。”為首的強盜不耐煩地伸出手中的竹節虎尾鋼鞭,挑起彈弓接在手裡。剛一拿到手,就覺得分量不輕,借著月光仔細端詳,突然大喊一聲:“壞了!險些誤了大事!”說著,他收起鋼鞭,拿著彈弓翻身下馬。旁邊兩個強盜見狀,不明所以,也跟著下了馬,手下人趕忙牽走馬匹。
隻聽為首的強盜恭敬地問安公子:“貴客可是從青雲峰十三妹姑娘那裡來?”安公子一聽“十三妹”三個字,十分熟悉,但“青雲峰”卻從未聽過,心想:“先不管那麼多,答他半句再說。”於是應道:“正是從十三妹姑娘那兒來。”強盜又問:“十三妹姑娘可有什麼交代?”安公子回憶起十三妹的叮囑,說道:“我們分彆時,她料到我帶著金銀趕路,必定會經過牤牛山,擔心列位會下山借盤纏。好在列位都是仗義之人,與尋常強盜不同,所以讓我帶著這張彈弓,作為通關憑證。她還說,請列位看在這張彈弓的份上,借我兩頭牲口,再派兩位壯士護送我們到淮安。日後十三妹見到列位,定會當麵致謝。”
強盜聽後,哈哈大笑:“太客氣了!這可不敢當!彈弓請收好,十三妹姑娘吩咐的事,我們一定照辦!”說完,他轉頭對另外兩個頭目說:“那就辛苦你倆跑一趟吧。”兩人領命,急忙回山準備行李和牲口。
這時,眾強盜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詢問安公子的姓名。安公子答道:“在下姓安,單名一個驥字。”一個小頭目湊上前來,問道:“聽貴客說要去淮安,不知有位安學海安太老爺,與貴客是何關係?”安公子心中一震,說道:“那正是家父。我此番帶著金銀,就是為了處理父親的官司。”小頭目激動地說:“原來是安少爺!安太老爺可是淮安百姓的福星,在我們心中就像家堂佛一樣,為官清正廉明。沒想到被河台大人參了一本,大家都說冤枉!小人以前也做過些小買賣,後來金盆洗手,在河工上當了個夫頭。可看到當官的都有冤無處申,更彆提我們老百姓了,思來想去,還是上山當了強盜。如今有幸遇到恩官的公子,懇請少爺到山寨裡吃頓酒飯,也讓我們儘儘義氣!”
安公子連忙推辭:“本應叨擾,但帶著家眷實在不便。”小頭目仍不放棄,再三邀請。為首的強盜出麵勸阻:“使不得!且不說看在你恩官的麵子上,就衝十三妹姑娘,我們全山上下都該儘份人情。可公子是官宦子弟,我們是綠林草寇,身份有彆,貿然請公子進寨,萬一有失禮節,反而不好。人情事小,怠慢了公子事大,就彆勉強了。”眾人紛紛稱是,小頭目這才作罷。
正說著話,之前回山的兩人已經牽著兩頭騾子回來了,連他們自己的行李和兵器都一並帶了下來。他們手腳麻利地將騾子套好,準備出發。為首的強盜叮囑道:“你倆這次去,可彆不當回事兒。一來得守著十三妹姑娘定下的規矩,二來也得維護咱們山寨的臉麵,再辛苦也得扛住。一路上不管遇到什麼麻煩,像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還有找旅店、看顧車輛這些事兒,都得你們倆操心。到了地方,彆多作停留,趕緊回來。”兩人連連點頭,一一應下。
隨後,他又轉身對安公子說道:“公子,今日與你相遇,真是三生有幸!可惜礙於規矩,連杯薄酒都沒能招待你。不過有他們倆陪著你,一路上保準順順利利,平平安安把你送到淮安。日後你要是再見到十三妹姑娘,就說我海馬周三,還有截江獺李老、避水獺韓七,靠著這張彈弓,辦了點小事,不值一提。這天也快亮了,我們就不遠送了,就此彆過回山。”說完,他翻身上馬,打了個呼哨,帶著一群人返回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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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李老和韓七吆喝著車輛啟程,安公子也騎上牲口,重新背上彈弓跟在隊伍裡。一行人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安公子騎在驢上,心中滿是對十三妹的感激。他雖沒說出口,卻在心裡暗自琢磨:“真沒想到,這麼個年輕姑娘,竟有這麼大的名聲和影響力!那些強盜看起來個個身手不凡、氣勢洶洶,為什麼對十三妹姑娘如此敬重?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暫且按下安公子一路上的種種猜測不表。再說李老和韓七二人,一路上小心翼翼、儘心儘力。有他們在,不僅安公子省了不少心,就連張老也輕鬆了許多。這一路上並非沒遇到心懷不軌的人,但要麼是他倆提前一個遠遠地去探路,要麼是和對方對上幾句江湖暗語,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而過,當真一路風平浪靜,沒出半點岔子。
日子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就快到淮安地界了。李老和韓七拉住牲口,對安公子說:“前麵再走二十裡,就是淮安府城東關了,我們不方便再往前走,跟公子打個招呼,我們就回去了。”安公子連忙感謝二人一路的辛苦,還叮囑他們替自己向寨主問好。說完,他從車上取下兩封銀子,每封五十兩,要送給二人當路費。兩人堅決不肯收,異口同聲地說:“這錢我們絕對不能要!一來這是十三妹姑娘交代的任務,二來我們頭領也提前打過招呼。隻要公子日後見到十三妹姑娘,能說我倆這次沒偷懶耍滑,我們就知足了。”說完,一人踩著馬鐙跨上騾子,另一人把韁繩搭在騾背上,騎上沒有鞍子的騾子,朝著北邊去了。
安公子隻好把銀子收起來,感慨地對張老說:“真沒想到,強盜裡頭也有這麼重情重義、不貪圖錢財的人!”張老點點頭,說道:“姑爺,俗話說‘行行出狀元’,又說‘好漢不怕出身低’,哪一行沒有好人呢!有些強盜也是迫不得已才落草為寇的。”翁婿二人一邊閒聊,一邊趕路,很快就到了淮安府城東關。
淮安府城畢竟不同於小地方,再加上有河台大人在此駐紮,繁華熱鬨的程度絲毫不亞於一個小省城。街道兩邊商鋪林立,大小客店一家挨著一家。張老和安公子找了一家小店,安置好家眷和行李。張家母女下車進店後,忙著洗臉梳頭,準備去拜見安公子的母親,見見新親家。安公子對張老說:“嶽父,您幫忙照看一下行李。我得先去打聽母親住的公館在哪裡。”張老應道:“這是大事,這裡交給我你放心去。”
安公子隨即來到客棧的櫃房,隻見掌櫃是個麵相和善的半老老頭兒,正坐在桌前算賬,麵前攤著一本賬本,旁邊放著一把算盤。見安公子進來,掌櫃起身問道:“客人需要點什麼?”安公子拱手問道:“勞駕問一下,請問安太老爺家眷住的公館在哪個街上?”掌櫃上下打量了安公子一番,問道:“客人,你打聽的可是那個承辦高家堰堤工,卻被冤枉參奏的安太老爺的家眷?”安公子連忙點頭:“正是。”
老頭兒還沒開口,先重重地歎了口氣,說:“你還問什麼公館!說起來這事,真讓人又生氣又難過!”這句話把安公子嚇得不輕,他神色慌張地問:“到底怎麼回事?”老頭兒拍了拍身邊的板凳,說道:“客人,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說!”這正是:平靜旅途將儘時,未知風波又起;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安大令骨肉敘天倫佟儒人姑媳祝俠女
這一回書接著上回的情節,講的是安公子抵達淮安府,安置好家眷和行李後,便迫不及待地去打聽安太太的住處,滿心盼望著能儘快與母親相見。沒想到向客棧店家一打聽,對方說話時神情古怪,安公子心裡猛地一驚,急忙追問緣由。
店家請他坐下,這才慢悠悠地說道:“要說我們這位安太老爺,那可真是江北數一數二的好官。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河台大人,不僅被革了職,還關進了監牢,還追著他索要銀子。這也就罷了,安太老爺遭了難,山陽縣怎麼說也該看在同僚的情分上,多少幫襯一下吧?誰家能保證一輩子都順風順水呢?可不能做那‘前人撒土迷了後人的眼’的事兒啊!誰能想到,山陽縣竟然完全不管不顧。現在那位官太太,隻能自己找了家飯店住著。客人,你說這事兒多讓人寒心!你還問公館在哪個街上呢!”
安公子聽店家絮絮叨叨說了半天,才弄明白是這麼一回事,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些。他心裡暗自想:“這人說話怎麼這麼磨嘰!不過他天生就這樣,也沒辦法,再說聽他這語氣,倒是一片好心,不好責怪他。”於是耐著性子又問道:“那飯店在哪兒?”店家回答:“就在東邊,隔著一家店鋪,聚合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