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线上阅读小说网 > 曆史軍事 > 古典白話合集 > 警世通言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

警世通言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1 / 2)

常言道:“塞翁得馬非為吉,宋子雙盲豈是凶。禍福前程如漆暗,但平方寸答天公。”人生的禍福難測,就像被濃重的黑暗籠罩,難以看清前路,唯有保持內心的正直,坦然麵對上天的安排。

在蘇州府城內,有一座玄都觀,它始建於梁朝。唐代刺史劉禹錫曾寫下“玄都觀裡桃千樹”的詩句,說的就是這裡,這座觀又名玄妙觀。它地處郡城中心,是姑蘇城的一大名勝。觀內占地麵積廣闊,廟宇建築宏偉壯觀,上至供奉三清尊神,下至設有十殿閻羅,各類神佛殿宇一應俱全。觀內的道士眾多,各個道房的黃冠道士加起來足有數百人。

其中有一座北極真武殿,俗稱祖師殿。這一房的道士世代傳承正一道教,擅長書寫符咒、派遣神將,能夠為人判斷禍福吉凶。在這些道士中,有一位姓張的道士,他手中總是擺弄著一隻皮雀兒,因此大家都叫他張皮雀。此人性格有些古怪,喝酒吃肉這些都不必說,他還偏好一種食物。是什麼呢?有詩描述:“吠月荒村裡,奔風臘雪天。分明一太字,移點在傍邊。”沒錯,他最愛吃的就是狗肉。屠狗店裡把他當成貴賓,要是打到一隻肥壯的狗,一定會去通知他來品嘗。他吃得開心的時候,就算彆人送錢給他,他也不會計較。要是有人家遭遇鬼祟搗亂,求他書寫符咒鎮宅,趕上他正在吃狗肉,他就會用筷子蘸著狗肉汁寫符,讓人貼在大門上。鄰居們常常在夜裡看到貼符的地方,仿佛有神將往來巡視,那些作祟的鬼怪立刻就消失了。

當地有個矯大戶,多年來經營當鋪獲利豐厚,為了感謝天地庇佑,他打算舉辦一場齋醮儀式來酬謝神明,已經請了清真觀的周道士來主持法壇。周道士對張皮雀的本事讚不絕口,矯大戶聽了也心生仰慕,立刻讓主管去請張皮雀。矯大戶家養了一隻看守宅院的狗,長得十分肥壯,張皮雀平日裡就看在眼裡。這次見矯家來請,便說:“你們要是真想請我去,就把這隻狗殺了招待我。等狗肉煮得稀爛,酒也燙熱了,我才會到你家去。”主管回去如實稟報,矯大戶知道張皮雀是個行事古怪的人,隻好答應下來。果然按照要求燙熱了酒,煮好了狗肉,張皮雀這才來到矯家。

主人將他迎進堂中,說明了邀請他的來意。堂中香火旺盛,燈火通明,布置得十分整齊,供奉著一壇道教神像,其他道士已經開始上香。張皮雀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既不向神明行禮,也不與其他道士作揖,隻是大聲叫嚷:“快把爛狗肉端上來,酒要熱乎的!”矯大戶心想:“且看他吃了酒肉,能有什麼本事。”於是讓人用大盤裝狗肉,大壺盛酒,擺在張皮雀麵前。張皮雀毫不客氣,儘情吃喝,吃得盤子裡連骨頭都不剩,酒也一滴沒留,喝得酩酊大醉。吃飽喝足後,他大喊一聲:“多謝款待!”連嘴都不擦一下,就倒在拜神用的氈子上呼呼大睡,鼾聲如雷。從傍晚一直睡到下半夜,其他道士的齋醮儀式都結束了,他還沒醒來,大家也不敢去打擾他。矯大戶等得不耐煩,開始埋怨周道士,周道士自覺理虧,也不敢辯解,心裡想:“張皮雀經常喝醉後一睡就是兩三天,這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無奈之下,隻好將表章焚燒,拜彆神明,收拾道場。

到了五更天,道士們吃了酒飯,正準備告辭,隻見張皮雀突然從拜氈上跳起來,不停地轉圈,嘴裡大喊:“十日十日,五日五日。”矯大戶和道士們以為他瘋了,紛紛圍過來查看。周道士膽子大,上前抱住他,將他喚醒。張皮雀嘴裡還在念叨:“五日,五日。”周道士連忙問他怎麼回事,張皮雀說:“剛才的表章是誰寫的?”周道士回答:“是小道親手書寫的。”張皮雀說:“表章裡落了一個字,錯了兩個字。”矯大戶說:“我也親口念過幾遍,沒有差錯,哪有這種事?”張皮雀袖子裡一陣響動,抽出一張黃紙,說:“這不是表章嗎?”眾人一看,都大吃一驚,紛紛說道:“這表章不是已經焚燒了嗎?怎麼會在他袖子裡,連紙角都沒損壞分毫?”大家仔細再念一遍表章,在天尊寶號中,果然少了一個字,但看不出錯在哪裡。張皮雀指著其中一聯說:“‘吃虧吃苦,掙來一倍之錢;親短李長,僅作千金之子。’‘吃虧吃苦’的‘吃’字,應該寫‘吃’,現在寫成了‘吃舌’的‘吃’字。‘吃’讀音為‘赤’,‘吃’讀音為‘格’,讀音不同。‘李’字是‘李奈’的‘李’,‘奈’字是‘奈何’的‘奈’,‘耐’字是‘耐煩’的‘耐’,‘親短奈長’應該寫‘耐煩’的‘耐’字,‘李’是水果名,用在這裡不合適。你們這是欺負上帝不識字嗎?現在上帝大怒,我也很難辦。”

矯大戶和道士們看了表文,不得不信,連忙一起求情:“現在重新寫奏章,再建齋壇,不知道行不行?”張皮雀說:“沒用,沒用!表文上寫錯字還是小事,上帝因為這道奏章,在天曹的日記簿上查看了你的善惡。你開當鋪為富不仁,兌換銀子時,輕秤放出,重秤收入;用成色不足的水絲銀當足銀放出,卻要求彆人用足紋銀贖回;當鋪裡典當的珠寶,你挑選好的私自換了自己用。還有那些典當值錢物品的人,期限一到,你就假稱已經變賣,不準人家贖回。如此剝削貧苦人家,才讓自己變得富有。你奏章裡全是自誇的話,沒有一句悔罪之言,上帝已經命令雷部立刻焚燒你的房屋,毀掉你的家產。我因為感激你請我吃狗的情誼,求情寬限到十天,上帝不答應。再三懇求,才爭取到五天。你趕緊出個告示:凡是五天內來贖回典當物品的,免去利息,隻收本錢。以前用不正當手段換人家的珠寶、賴掉人家質押的物品,雖然難以退還,但你要誠心施舍,變賣這些財物用來修橋補路。如果有這些善舉,上帝或許會回心轉意,收回雷部也說不定。”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矯大戶一開始還有些相信,聽到“收回雷部也說不定”,不免心生懷疑,心想:“這個瘋道士肯定是找借口,想讓我施舍財物。難道雷部的命令是這麼容易收回的?”況且作為掌管錢財的人,他向來精於算計,怎麼肯輕易放手。於是嘴裡雖然答應著,心裡卻不以為然。張皮雀和道士們告辭離去,矯大戶把這件事拋在腦後,沒有照做。

到了第五天,矯大戶的解庫裡突然起火,前堂後廳全被燒成了一片廢墟。第二天,那些典當物品的人家都來要求贖回東西,矯大戶又不肯賠償,雙方打起了官司,最後他連田地都賣掉了。曾經富有的矯大戶從此一貧如洗。有人知道張皮雀之前預言過雷火之災,從此對他更加敬重畏懼。

張皮雀在玄都觀待了五十多年,後來他渡江去錢塘江,遇上逆風,船難以行進。張皮雀便派遣天將幫忙拉船,船行如飛。他得意地哈哈大笑,沒想到觸怒了天將,被天將打死。後來有人在徽商家中扶乩,張皮雀降筆留言,自稱原本是太上苛元帥,塵緣已滿,眾將請他上天歸位,並非被打死。徽商聽說了真武殿的靈驗事跡,施舍千金,在殿前堆砌了一座假山,用來增添道觀的壯觀。可這座假山雖然美觀,卻破壞了風水,從那以後,這一房的道士再也沒有能夠得道的人。有詩歎道:“雷火曾將典庫焚,符驅鬼祟果然真。玄都觀裡張皮雀,莫道無神也有神。”

為什麼要講張皮雀的故事呢?因為還有一戶人家,同樣相信畫符召將,結果險些冤枉害人性命。這家人姓金名滿,也是蘇州府昆山縣人。他年輕時讀書沒有成就,就花錢捐了個令史的職位,在本縣戶房當差。金滿是個機靈人,待人接物非常周到,和同事們相處得十分融洽。做令史還不到三四個月,衙門上下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他還結交了衙門裡的門子,時常請他們吃飯,送些小禮物,想讓他們在知縣麵前替自己說好話。每當知縣審案到深夜,他就留門子在家中過夜,和他們說笑玩樂,這些門子也很感激他,在知縣麵前雖然不能全力相助,但每一件事都會儘量周全。

這一年五月中旬,金滿得知吏房要安排各吏員輪流管理庫房,他盤算著想要謀取這個美差。按照舊例,庫房由一名吏員輪流管理兩季,通常由知縣隨意指定人選。但因為庫房是個肥差,大家都想管,每次知縣指定,總有人不服。後來這件事上報到上司那裡,得到批準,規定要從六房吏員中挑選家境殷實、老成持重且沒有過錯的人,當堂抽簽決定,各吏員還要出具保證書上報上司,新入職和任職快滿的都不允許參與抽簽。話雖如此,實際上決定權掌握在吏房手中,隻要平日裡和吏房關係好,送些禮物,吏房就會把名字混在名單裡報上去,才不管是不是新入職或者任職期滿,是不是家境殷實。這就是所謂的“官清私暗”。

金滿心想:“我雖然是新入職的,但吏房的劉令史和我關係很好,給他送些禮物,他肯定會把我的名字報上去。要是能抽到,也不枉費我這番心思;可要是抽不到,不僅白白浪費銀子,還會被人笑話。怎樣才能萬無一失呢?”突然,他想到了門子王文英,這人在衙門裡待了多年,見識豐富,不如找他商量。於是他快步走出縣衙,剛好在縣門口遇到王文英,王文英問道:“金阿叔,這麼著急要去哪兒?”金滿說:“好兄弟,正想找你說點事。”王文英說:“有什麼好事想著我?”金滿說:“咱們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說。”兩人來到旁邊的一家酒店,坐下後,金滿一邊喝酒,一邊把想謀取庫房管理職位的事告訴了王文英。王文英說:“這事隻要吏房把你的名字報上去,我保證你能抽到。”金滿疑惑地問:“吏房的事我不擔心,但抽簽這種事,你怎麼能這麼有把握?”王文英湊近他,低聲說了一番話,金滿聽後大喜,連連道謝:“要是真能成,一定重重謝你。”兩人又喝了一會兒酒,付了賬後分彆。金滿回到公廨,買了各種東西,準備好晚飯,把吏房令史劉雲請到家裡,把想謀庫房職位的事告訴了他,劉雲答應幫忙。金滿拿出五兩銀子送給劉雲,說:“一點小意思,先請阿哥買點水果吃,等事成之後,再給你五兩。”劉雲假意推辭:“都是自己兄弟,這麼客氣乾什麼?”金滿說:“阿哥就彆推辭了,你不嫌棄就是給我麵子。”劉雲這才收下銀子,放進袖子裡。隨後,金滿擺出各種菜肴,兩人你來我往,喝酒聊天,一直喝到深夜才各自散去。

第二天,有個令史打聽到一些風聲,便拉著其他吏員一起找到劉雲,說道:“金滿不過是個新入職的,來這兒還不到半年,怎麼就想掌管庫房?這事肯定成不了。你要是執意把他名字報上去,到時候還得當堂抽簽決定,搞不好連你也跟著丟臉,可彆到時候怪我們沒提醒你!”

劉雲回應道:“大家彆瞎嚷嚷,做事也得講點人情。金滿平日裡跟大夥兒相處,一團和氣,方方麵麵都做得很到位。就算把他名字報上去,難道就一定是他抽到嗎?這不過是順手做個人情罷了。要是因為這點事鬨起來,在朋友麵上多不好看,傳出去還說我們薄情寡義。”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又有人反駁:“在這爭名逐利的地方,誰還顧得上什麼朋友情分,薄情不薄情的!”劉雲歎了口氣:“唉!彆老想著跟人爭,有些事得看命。照你這麼說,明天要是你抽到了還好;要是抽不到,現在說這些話,除了惹麻煩,又有什麼用?”

人群中有兩個比較穩重的吏員,覺得劉雲說得在理,便勸道:“老劉,你說的雖然沒錯,但金滿也太心急了。這掌管庫房,是福是禍還不知道,得等事情結束了,才能看出好壞。多大點事啊,做也行,不做也行,沒必要為這閒扯皮,大家還是各自去忙正經事吧。”於是,眾人紛紛散去。

金滿聽說大家有意見,擔心事情有變,又去借了些錢,央求縣裡有頭有臉的鄉紳給知縣寫信,信中誇讚他“老成明理,家境富裕,辦事可靠”。這明擺著是想讓知縣把庫房交給他管理,隻是不好直接說出來罷了。

長話短說,到了抽簽那天,劉雲把所有參與抽簽的吏員名單列好,呈給知縣過目。知縣讓裡書房把名字分彆寫在紙條上,查看無誤後,命門子把紙條胡亂混在一起,然後開始唱名抽簽。負責傳遞簽條的門子正是王文英,他早已暗中做了手腳。輪到金滿上前,一抽一個準,打開一看,果然是自己。

有人可能會問,當堂抽簽,怎麼能作弊呢?原來,劉雲上報的名單是按照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順序排列的,吏房裡有些已經管過庫房的,還有任職快期滿的,都不在這次抽簽範圍內。金滿是戶房司吏,在名單上排第一。王文英傳遞簽條時,事先和金滿約定好了暗號,所以金滿第一個上去抽簽,就像伸手摘果子一樣容易!其他人哪裡知道其中的門道,真是應了那句話:隨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

當時,其他吏員見金滿抽到了,紛紛跪下稟告:“他是新入職的,按規矩不該掌管庫房。而且錢糧管理責任重大,不是小事,都要向上司提交保證書的。要是金滿管了庫房,我們不敢輕易簽字畫押。”知縣說:“既然是新入職的,當初就不該把他名字列在名單上。”眾吏員說:“這是吏房劉雲收了他的好處,才把名字胡亂報上去的。”知縣怒道:“吏房胡亂上報,你們為什麼不早點來告訴我,非要等他抽到了才來說?分明就是嫉妒!”眾人見知縣都這麼說了,誰還敢反駁,反而討了個沒趣。知縣正好借此機會賣鄉紳一個人情,再加上是當堂抽簽,程序上也挑不出毛病。那些吏員雖然滿心嫉妒,卻也無可奈何,隻好半推半就地讓金滿擺了一桌酒席,又唱了堂戲,這才出具結狀,上報給上司。

金滿從六月初一正式接管庫房,馬上拿出五兩銀子感謝劉雲。那些幫他作弊的門子,把他當成大恩人,比以前跟他更加親近。當時正值農忙,各項事務都暫時擱置,幾乎沒什麼錢糧需要收納。到了七八月,又碰上一個多月沒下雨,鬨起了秋旱。雖說沒有釀成大災,但也算是半荒之年,鄉裡百姓紛紛前來報災。知縣隻好四處巡視災情,庫房自然也沒什麼進項,眼瞅著這半年能收支平衡就不錯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十一月,欽天監上奏,本月十五會出現月食,朝廷下令各地舉行救護儀式。知府接到公文後,轉發給下屬各縣。到了月食那晚,知縣召集下屬官員、師生、僧道等人,在縣衙舉行救護儀式。按照慣例,庫房要準備宴席,在後堂款待眾人。金滿因為沒人幫忙,就花錢讓廚師準備酒菜,自己則不敢離開庫房,轉而請劉雲和門子在宴席上幫忙照看酒具,招待客人。

官員們不過走個過場,拜了幾拜,就到後堂喝酒去了。隻留下僧道在前廳演奏樂器,一直鬨到淩晨才散場。這邊剛收拾完,又傳來新按院到任的消息,知縣急忙乘船去府城迎接,還要安排船上的各種供應,整整一夜沒合眼。

天亮後,金滿清點庫房物品,發現少了四錠元寶。他心裡一驚,暗自思忖:“昨天我一步都沒離開庫房,難道有人用障眼法偷走了?說不定掉在哪個角落了。”於是,他開始在庫房裡四處搜尋,可找遍每個角落,連元寶的影子都沒見著。他急得直跺腳,大喊道:“怎麼這麼倒黴!丟了這二百兩銀子,拿什麼賠啊?要是不賠,肯定要鬨到官府,這可怎麼辦!”

他一邊念叨,一邊又重新找了一遍,恨不得把整個屋子翻個底朝天,可依然一無所獲。金滿急得團團轉,正不知所措時,外麵的人聽說庫房丟了銀子,都跑過來打聽,他隻好一遍又一遍地解釋,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此時,那些當初反對他管庫房的令史卻幸災樂禍,在一旁說風涼話、做鬼臉,把這事當成笑料到處傳播。正所謂:幸災樂禍於人有,替力分憂半個無!

過了五六天,知縣迎接完按院回到縣裡。金滿隻好硬著頭皮把丟銀子的事稟告知縣。知縣還沒開口,那幾個令史就在旁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自己管庫房丟了銀子,不去想辦法賠,還來跟老爺說,難道要老爺賠不成?”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知縣之前在抽簽的事上有點偏袒金滿,現在出了這事,也有些生氣,喝道:“庫房由你負責,又沒有外人進來,怎麼會丟銀子?肯定是拿去吃喝嫖賭花光了,在這兒找借口!這次先饒了你,限你十天之內把銀子補上,不然一定嚴懲不貸!”

金滿垂頭喪氣地走出縣衙,立刻找來縣裡的捕快商量對策。江南人說的陰捕,就跟北方的番子手差不多,在官府登記在冊的叫官捕,幫忙的叫白捕。金滿不管官捕、白捕,全都請到酒店,擺上酒席,說道:“今天麻煩各位,不是為了我個人私事。四錠元寶,普通人家哪有?跟零散銀子不一樣,一旦用出去,肯定會露餡。還請各位多費心,要是能查到線索,抓住盜賊,我願意拿出二十兩銀子作為酬謝。”捕快們紛紛答應:“一定儘力,一定儘力!”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眼看著十天期限就要到了,捕快們酒喝了不少,卻一點線索都沒有。知縣把金滿叫來問:“銀子找到了嗎?”金滿如實稟報:“我和捕快一直在追查,還是沒有消息。”知縣大怒:“我限你十天補上,哪有時間等你追查!”隨即下令:“來人,把他拉下去打!”金滿連忙磕頭求饒:“小人願意賠,求老爺再寬限十天,我變賣家產也要把銀子湊齊。”知縣這才答應再給他十天時間。

金滿掌管庫房這段時間,也沒撈到多少油水,現在突然要賠這二百兩銀子,實在難以籌措。他把家裡的首飾、衣服全都變賣了,還是不夠,身邊隻剩一個叫金杏的丫鬟,今年十五歲,長得十分清秀:鼻梁挺直,麵容端正,牙齒潔白,嘴唇紅潤,兩道彎彎的眉毛,一雙靈動的眼睛。頭發烏黑濃密,垂到地上,雙手如同尖尖的竹筍,肌膚細膩白皙。整個人就像含苞待放的豆蔻,又似剛剛綻放的桃花。

金滿平日裡把金杏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原本打算再等個一兩年,遇到富貴人家的公子,無論是做小妾還是通房丫頭,把她嫁出去,怎麼也能換個百八十兩銀子。可現在情況緊急,也顧不上賣個好價錢了,實在可惜!思來想去,他隻好把自己住的幾間房子抵押出去,這才湊夠二百兩銀子,鑄成四個元寶,當堂交給官府,封存在庫房裡。知縣叮囑他:“下次可要小心!”

金令史心裡十分不痛快,鎖好庫房的門後,回到公廨裡,獨自坐在門口,越想越懊惱。他心裡嘀咕著,這到底是圖什麼呀,白白花了這麼一大筆冤枉錢,真是平白無故地倒黴!正煩悶的時候,隻見家裡的小廝秀童,喝得半醉,從外麵走了進來。秀童看見金令史,嚇得往後退了幾步。

金令史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這個蠢奴才!我正心煩氣悶呢,你倒好,還在這兒快活地喝酒?我正愁沒錢用,你倒有閒錢買酒喝?”秀童解釋道:“我見阿爹這兩天心情不好,連帶著我也高興不起來。常聽人說酒能讓人忘掉憂愁,我身邊碰巧積攢了幾分銀子,就買了點酒來解解悶。阿爹要是沒錢買酒,我在店裡還剩下一壺酒的錢,去取來就是了。”金令史沒好氣地喝道:“誰要喝你的酒!”

原來在蘇州有這麼個風俗,不管是官府內部還是外部的人,凡是做令史的,大家都稱呼為“相公”。秀童是九歲的時候被賣到金家的,從小就在金家被撫養長大,如今已經二十多歲了,金家一直把他當作過繼的義子,所以秀童叫金令史“阿爹”。秀童本想著取壺酒來讓阿爹解解悶,這完全是一片孝順的心意。可誰能想到,人與人的想法不同,他的這番舉動反倒觸動了金令史的猜疑之心,差點就送了自己的性命。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話:老龜煮不爛,移禍於枯桑。

當時秀童就自己走進屋去了。金令史突然心裡一動,暗自尋思:“昨天一整晚我都沒合眼,根本沒有外人能進來偷走銀子。隻有秀童進進出出拿東西好幾次,難不成這銀子是他偷的?”可他又轉念一想:“這小廝從小就跟著我,做事很得力,從來沒發現他有手腳不乾淨的毛病,怎麼會突然就起了偷盜之心呢?”

但他又琢磨起來:“這小子平日裡就愛喝酒,大凡那些做盜賊的,很多都是因為喝酒和賭博才走上邪路的。他喝酒喝上了癮,又沒彆的來錢的地方,看到這麼大錠的元寶,而且就在手邊,怎麼會不心動呢?要不然,他成天買酒喝,哪來的這麼多錢呢?”

接著他又想:“可也許不是他。他要是想偷,可能也就偷幾塊散碎的銀子,這麼大錠的元寶,他恐怕沒這個膽子和能力。就算真偷了,他又怎麼處理呢?總不能放在錢櫃上一點一點地花吧,那樣遲早會被人發現的。就算他拿出去,一次最多也就拿一錠,應該還會剩下三錠在家裡。我今晚去搜搜他的床鋪,就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可剛有了這個想法,他又覺得不妥:“這也不是個好辦法。他要是真偷了這麼大的銀子,肯定會藏在他父母家裡,怎麼還會留在自己身邊呢?要是搜不出來,反而會被他嘲笑。可要是冤枉了他,他沒偷,卻被我懷疑,以後他的心就涼了,也不會再好好為我做事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突然,他眼睛一亮,有了主意:“對了!城裡有個莫道人,據說會召喚神將斷案,能清楚地預知吉凶。他現在住在玉峰寺裡,我何不去請他來問問,這樣就能解開我心中的疑惑了。”

就這樣過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金滿就起床了。他吩咐秀童去買些香燭、紙馬、果品之類的東西,還要買些酒肉,說是用來答謝神將的。而他自己則直接前往玉峰寺去請莫道人。

沒過多久,莫道人來到金家,布置好法事的壇場,接著讓鄰家一個小學生“被神靈附體”。莫道人裝模作樣,踏著特定的步伐,念動咒語,書寫符咒。那小學生隨即手舞足蹈,擺出一副手握寶劍的架勢,口中喊著“鄧將軍下壇”,聲音洪亮,完全不像是小孩子該有的嗓音。

金滿見“神將”降臨,不停地磕頭行禮,誠心誠意地訴說自己的遭遇,懇請“神將”指出偷銀子的盜賊。“天將”卻搖搖頭說:“不可說,不可說。”金滿再三叩拜請求,希望“天將”能明示盜賊姓名。莫道人又擺好靈牌,大聲喝道:“鬼神公正無私,善惡皆有報應。有問必答,速速顯靈!”

金滿一個勁兒地磕頭,“天將”終於開口:“把閒雜人等都退下,我便告訴你。”當時,那些令史家眷以及衙門裡當差的,聽說莫道人在金家召喚神將,都覺得新奇,紛紛趕來圍觀,擠得屋子滿滿當當。金滿好言好語地把眾人都請了出去,隻剩秀童一人在旁邊伺候。“天將”卻喊道:“還有閒人。”莫道人便讓金滿把秀童也趕到屋外。

接著,“天將”讓金滿伸出手,金滿跪著伸出左手。“天將”用手指蘸了酒,在金滿手心寫下“秀童”二字,大聲喝道:“記住!”金滿大吃一驚,這正和他心中的懷疑相符,但他還是不敢完全相信,便一邊磕頭一邊禱告:“我撫養秀童十多年,他從來沒有偷竊的行為。如果這銀子真是他偷的,我定當嚴刑審問。可這不是小事,還請神明仔細查探,不要隨了我的私心!”

“天將”又蘸酒在桌上寫出“秀童”二字,還對著空中比劃,仔細辨認字跡,結果還是這兩個字。金滿這下深信不疑,不再有任何懷疑。隨後,莫道人書寫退符,那小學生往後一倒,眾人將他扶起,過了好一會兒才蘇醒過來,問他剛才的事,他卻一無所知。

金滿把用來答謝“神將”的三牲祭品送給莫道人,送他離開後,就連夜去找負責緝捕的陰捕,準備抓“賊”。領頭的陰捕張二哥,問清緣由。金滿把秀童之前說的話,以及“天將”三次指出“秀童”名字的事,詳細說了一遍。連陰捕都覺得有八九分可能是秀童所為,隻是這不是他們自己偵查出來的,不想擔責任,便推辭道:“還沒經過官府,不好隨便拷問。”

金滿在衙門裡混了這麼久,哪能不明白其中意思,連忙說:“這事我來做主,和各位無關。隻要能嚴刑逼供,找出真贓,之前答應的二十兩銀子,一分都不會少。”張陰捕這才答應,叫上兄弟張四哥,又叫來幾個幫手,跟著金令史出發了。

此時已經是晚上一更時分,秀童收拾好堂屋的餐具,吃完晚飯,提著燈籠出縣衙,準備迎接金令史回家。剛出縣衙大門,就被三四個陰捕用麻繩套住脖子,不由分說地拖到城外一個破舊的屋子裡。秀童剛要開口詢問,陰捕舉起鐵尺,狠狠打在他肩膀上,大聲喝道:“你乾的好事!”


最新小说: 一覺醒來,全宗女修都想刀我 混元書 從程序員到帝王:我的離譜穿越路 現代女散修的元神漫遊記 機關女人 八零二嫁殘疾大佬,嬌妻被寵上天了 法醫張新1825 武道江湖錄 直播算命:開局完虐假千金 他技能都淬毒的,你真當他獸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