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夢太回到營中,心想:剛才馬成龍傳令的時候,太不通情理了!打了敗仗治罪,我可以接受;打了勝仗也要治罪,我殺死賊人,功勞卻算他的。這明明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我過幾天告病假,不在這軍營受罪了。正想著,白勝祖親自過來,說:“馬老大人,為什麼不去大帳吃慶功酒?馬大人派我來請你了。他自己知道白天在兩軍陣前說話說錯了,那是用話激你,想讓你生氣,好立功。走,跟我去大帳吃酒。”
馬夢太跟著白勝祖來到中軍大帳,見到馬成龍便拱手道:“大帥,小弟能有此功,全賴哥哥激將。”馬成龍抬手示意他落座,語氣懇切:“賢弟可知,大丈夫生於世間,當立不朽之功,既能名垂青史,亦能福澤子孫。想那顧煥章大哥探峨嵋山時,舍命入險被擒,雖遭木板三釘之苦,然日後國家必當厚賞。”說罷親自斟酒,李慶龍等四人圍坐共飲,差官魏祿則在帳外給士兵發放賞酒。
酒至半酣,馬夢太忽然放下酒杯:“大哥,想當年我等在此山被困,我曾滾山求救。今夜我請命探察山路,以便尋機破山。”馬成龍聞言擊掌稱好,又連敬數杯,見他執意要行,便不再挽留。馬夢太回帳換上行裝,趁黃昏時分離營,朝西北方向疾行。
行至數十裡,前方出現一座山頭。他借著初升月色攀爬至山頂,隻見碧空如洗,皓月當空。向南望去,隱隱有殺氣蒸騰;向西遠眺,儘是連綿亂山。順山坡而下,小徑蜿蜒,林木茂密。行至二裡許,已到剪子峪後山,忽見一條曲折小路通向南方。
馬夢太借著月光前行,穿過一片密鬆林時,腳下突然被繩索絆倒。還未及起身,三人已撲上捆綁,他剛罵出半句,口中便被布團堵住。兩人抬著他往東走了一裡,拐進路北一處院落。院內有五間大廳,東西配房整齊,東邊空地上堆著乾草。
進了上房,馬夢太見正麵擺著八仙桌,東西各坐一人:東邊是位三十餘歲的金麵男子,濃眉闊目,身著青綢長衫;西邊是位二十多歲的白麵書生,長眉大眼,手持棕扇含笑不語。麵前還站著一位玉麵青年,眉清目秀,形如宋玉,手持單刀怒視著他。
“你就是馬夢太?”玉麵青年厲聲喝道,“白日殺我侯會總,今日特來報仇!”說罷舉刀便朝馬夢太脖頸砍去。
第九十五回玉峰誤言驚飛賊方昆授業喜神童
那玉麵青年的刀剛要落下,東邊金麵男子突然抬手阻止:“二弟且慢,我們都是北方人。馬夢太,你喊三聲會總爺,我便放了你,不然休怪刀下無情。”馬夢太聞言怒目圓睜:“匹夫安敢辱我!我乃大清堂堂職官,豈會向爾等不知忠孝節義的亂臣賊子求饒!”說罷便破口大罵,言辭激烈。
不料這三人非但不怒,反而相視一笑。金麵男子朝西邊的白麵書生使了個眼色:“三弟,把那封書信取來與馬大人過目。”白麵書生起身解開馬夢太的繩索,扶他在椅上坐下,隨後從腰間錦囊掏出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內函敬呈馬大人升啟,由京都發”,馬夢太疑惑地拆開,讀完才恍然大悟。
書中在此交代這三人的來曆。前門外南孝順胡同住著位張奎元,家境殷實,在琉璃廠開了家四寶齋南紙鋪。他與妻子膝下僅有一子,乳名玉官兒,年方四歲,生得眉清目秀,聰慧異常,被夫妻倆視若珍寶。
一日張奎元病重,雖請醫診治卻不見好轉,臨終前叮囑妻子:“我若故去,你需守好家業,教玉官兒讀書,望他日後考取功名。”說罷便撒手人寰。妻子蕭氏操辦喪事,全賴家人張順悉心照料。
三年後,玉官兒七歲,蕭氏請了位飽學秀才劉鼎甲在家教讀。先生為他取學名張玉峰,這孩子天資聰穎,入學頭年便讀完《四書》《詩經》,次年又熟背《尚書》《易經》《左傳》,三年後已能作詩寫文章。後來劉先生鄉試中舉,被派往四川任知縣,臨行前再三叮囑玉峰潛心向學。
先生走後,十三歲的張玉峰便獨自用功。一日,蕭氏染病在東院休養,他在旁侍疾讀書。二更時分,忽聞北隔壁傳來火槍聲,蕭氏問起,煎藥的兩個十七八歲使女答道:“是北街王宅,他們老爺剛從山東東昌府回來,近來每夜都有賊光顧。”
此時張玉峰見兩個使女在病榻前說笑,便斥責道:“太太病重,你二人怎還如此不知輕重?”但這兩個自小抱他長大的使女並不怕他,依舊嬉笑著。張玉峰氣不過,讓她們出去,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就著蠟燈煎藥讀書。
忽然聽見院內有腳步聲,他以為是使女在胡鬨,便怒斥:“無知匹夫,竟敢再三惹我!”殊不知北院來的是兩個飛賊。他們本想盜王宅珠寶,因看家護院人多不得手,又因盤纏用儘,便盯上了南院張家。剛落入院中,就聽見屋內少年嗬斥,以為被發現,嚇得躲在簾外窺探。
見屋內隻是個十三四歲的小童在煎藥看書,兩賊心想:“不過是個孩童,怕他作甚,進去要些盤費。”正要掀簾,又聽張玉峰喝道:“屢次胡鬨,真不要命了!再不走開,我便打死你們!”兩賊本就心虛,聽這口氣以為遇見高手,便商議道:“京城藏龍臥虎,莫要栽了跟頭,不如向他借些盤費。”
於是他們隔著簾子說:“屋內小俠客,我二人是山東人,來此辦事盤纏短缺,求您周濟些銀兩。”張玉峰雖嚇得冷汗直流,卻強作鎮定:“你們在外等候。”他到東裡間開箱取出百兩銀子,裝在銅茶盤裡推到台階上。兩賊拿了銀子連聲道謝:“小俠客容後再訪。”張玉峰厲聲喝道:“不必再來,若再犯我手中,定取你等性命!”兩賊應聲翻身上房,轉瞬不見蹤影。
張玉峰揚聲喚人,外院的兩個仆婦端著油燈走進來:“大爺有什麼吩咐?”他指著後院說:“你們點上燈去照照,看有沒有什麼東西。”仆婦們舉著燈走進後院,很快驚呼道:“大爺,院裡有個茶盤,上麵放著張紅單貼!”張玉峰接過來看,紅貼上畫著一隻耗子和一條長蟲,沒有任何文字,他琢磨半天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這時藥剛好煎好,他便先端去給母親服用。
第二天清晨,母親的病好了。張玉峰心想:“我要是不練武藝,以後要是有人找上門來,該怎麼辦呢?”正憂慮時,家人稟報舅老爺來了。舅舅蕭天瑞從門外走進上房看望姐姐,張玉峰上前行禮,詢問舅舅從何處來。這位舅舅住在順治門外椿樹三條胡同,在門框胡同開古玩鋪,為人老練通達。張玉峰問過好後,跟著到母親屋內坐下。蕭天瑞先問了姐姐的病情,蕭氏說:“我好了,你鋪裡生意怎麼樣?”
蕭天瑞回答:“還好。”張玉峰趁機說:“舅舅,您認識武藝出眾的英雄嗎?給我請個教習吧,我想練武。”蕭天瑞說:“我認識一個叫飛天豹武七達子的英雄,還有鐵掌方昆,他是位老英雄,住在後門大石作,常來我鋪裡坐。”張玉峰聽了,說:“舅舅,能不能請這位老英雄來教我練武?”蕭天瑞答應道:“我找時間給你請來。”喝了幾杯茶,吃過飯,蕭天瑞告辭。張玉峰送到門外,回到書房,想著昨晚的事,再也無心讀書。
過了兩天,不見舅舅請人來,張玉峰向彆人打聽,知道鐵掌方昆住在大石作,便吩咐套車,帶了個隨從,從鮮魚口出發。車夫問:“往哪裡去?”張玉峰說:“去後門裡大石作。”進了前門,很快到了大石作。一打聽,路北有個一間門麵的小煙鋪,西隔壁是扇板子門,裡麵是三合房,知道鐵掌方昆住在這裡。張玉峰下車叫門,出來一個仆婦問:“找誰?”他說:“找方大爺。”仆婦又問:“你住哪裡?有什麼事?”張玉峰說:“我在前門外南孝順胡同住,姓張,來找方大爺。”仆婦說:“他不在家,出城辦事去了。”張玉峰問:“什麼時候回來?”仆婦說:“不定,有話留下吧。”他說:“如果回來,麻煩告訴一聲,我明天一早來。”說完告辭回家。第二天再來,仆婦還是說沒回來,這樣一連十多天。
這天清晨,張玉峰在隔壁煙鋪坐著,車停在門外。他問煙鋪掌櫃:“隔壁方大爺為什麼總不在家?每天都去哪裡?”掌櫃說:“方大爺一清早出門,近的話去前門天全茶館喝茶,回來吃早飯;遠的話就出齊化門到通州喝早茶,再回家吃飯。”張玉峰聽了,心中有些驚訝。這時,煙鋪小夥計倒垃圾時看見方昆來了,喊道:“方大爺來了!”張玉峰抬頭望去,見一位老人走來,身高八尺,沒戴帽子,穿青緞長衫和青綢快靴,黑紅臉龐,五官端正,花白胡子,氣質不凡。方昆看見玉峰在煙鋪站著,便進來買檳榔。張玉峰連忙上前請安:“老師好!弟子拜訪您多次都沒遇到,今天有幸相遇,真是三生有幸!”方昆一看,說:“在我家找我的就是你呀?”張玉峰說:“是我,久仰您的大名,今天能見到您太幸運了!”方昆把他讓到家,家裡有上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讓他在西屋坐下。張玉峰說明自己的來曆,方昆說:“你明天來這裡住下吧,今天先回去。”張玉峰給師傅磕了頭,又拜了師母,回家稟明母親,帶了衣包、食物、銀錢和兩個書童,坐車到方昆家安頓下來。
方昆夫婦日夜教張玉峰練武,三年後他學成了單刀和各種拳腳功夫,謝過師傅後告辭回家。
一天,張玉峰沒事坐車到琉璃廠四寶齋南紙鋪,下車進去和掌櫃宋文治說話。忽然從外麵進來一夥人,個個擰眉瞪眼,梳著小辮,後腦勺突出,二十多歲,搖頭晃腦,隨地吐痰,走路橫衝直撞。領頭的三十多歲,脖子短粗,腦袋大,穿藍綢汗褂和青洋縐中衣,拿一把全棕百將滿金折扇,麵如羊肝,黃眉毛,圓眼睛,相貌凶惡,說:“宋掌櫃,借我五百吊錢。”宋文治說:“櫃上沒錢,改天吧。”那人說:“不行,必須有!”
張玉峰上前問:“朋友,貴姓?”那人說:“我姓宋,排行第四,前三門外都知道我南霸天的名號,官麵上和私下裡的人沒有不認識我的。”旁邊有人拉了拉張玉峰,低聲說:“這人是本地匪棍,來訛錢的。”張玉峰對宋四說:“明天你在永定門外大沙子口等我,我給你送五千錢去。”宋四說:“好,明天見。”宋四走後,鋪裡人勸了玉峰半天,他才回家,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張玉峰坐車到了大沙子口,看見前三門外的土棍來了四五十人。他跳下車,拔出單刀,朝著這群人衝了過去。
第九十六回施英勇製伏南霸天唬賊人巧遇歐陽善
南霸天宋四這次邀來的同夥,全是前三門外有名的土棍,個個都有匪號。頭一個叫平天篆李五,這人走到哪兒訛到哪兒,所以得了這麼個名號。還有滿天飛張七、閔薑蔡二,這些人跟人交朋友,都是先給甜頭後下狠手,大抵都是這類貨色,多得數不過來。他們平時就在前三門外的各類娛樂場所和風月之地敲詐勒索。
這天宋四把他們叫來撐場麵,見張玉峰獨自坐車前來,沒帶隨從,便大著嗓門說:“各位兄弟先彆上,看我一個人收拾他!”說著就跳過來堵住張玉峰,“你就是四寶齋的東家?是來給我送錢的,還是想怎麼著?趕緊說實話!”張玉峰跳下車,手握著單刀,冷冷道:“我哪有閒錢給你這無賴!”說著掄刀虛晃一招,宋四剛要招呼人上來打,張玉峰手腕一拐,指尖精準點中他的肋窩。宋四“哎喲”一聲栽倒在地,動彈不得。
張玉峰環視眾人:“還有哪個想上?”那些土棍見他會點穴,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紛紛嚷嚷:“不好了,宋四被點穴了!”張玉峰盯著地上的宋四:“從今天起,琉璃廠這條大街你不準再踏足!我什麼時候撞見你,就什麼時候收拾你!你答應,我就饒了你;不答應,我這刀下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宋四連連討饒:“我栽了,求你饒了我!”張玉峰抬腳踢了他一下,宋四連滾帶爬地逃走,其他土棍也一哄而散。張玉峰這才坐車回家吃早飯,從此,前三門外人人都知道有個玉麵張大爺,很有些名氣。
這天,張玉峰坐車到廠東門外,見路北新開了家“福興軒”茶館,還帶二葷鋪賣家常便飯,門口圍了不少人。他下車分開人群進去,隻見南霸天宋四一腳蹬在板凳上,搖頭晃腦地嚷嚷:“你問過誰就敢開這買賣?趕緊把規矩錢拿來!”張玉峰一看,上前道:“宋四,你又來訛人了?”宋四慌忙改口:“沒有沒有,我在等人,這就走,你坐會兒啊!”說著起身就往外溜,看熱鬨的人忍不住直笑。
張玉峰正要離開,兩個掌櫃模樣的人過來攔住他:“張玉峰,彆走,跟我們到裡麵說句話。”張玉峰一看,前頭那個三十來歲,穿青洋綢大衫,黃臉膛,五官端正;後頭那個二十多歲,麵如白玉,眉清目秀,身高八尺多,穿白夏布淡青五絲羅長衫。他們說:“跟我們到後院聊聊。”張玉峰以為是好意,跟著到後院,見是個黃土鋪地的小院子。兩人脫去長衫,說道:“我們花了不少錢引宋四來,你倒好,把他嚇走了。你有多大本事?先彆吹牛,我們去拿家夥給你瞧瞧,看你認不認識!”
說著從櫃房取出一條純鋼打造的棍,長六尺,上半截有個八寸長、核桃粗細的橫梁;還有一對兵器,是寬二寸、裡外帶刃的圈兒,圈套著小一號的圈兒,用四根鐵條連著,外圈有月牙峨眉枝,底下有把手,是一對。張玉峰看了說:“這棍是喪門棍,那對兵器我不認識。”兩人道:“這叫子母鴛鴦鉞。咱們比比拳腳如何?”張玉峰拉開架勢,練了一趟太祖拳和八技掌,練完氣不喘臉不紅。兩人見狀也練了兩趟五祖點穴拳,這拳據說能隔山打牛、百步打空,是道家傳的功夫。
練完,兩人對張玉峰說:“我們本想整治這些土豪惡棍,沒想到遇見兄台,要是不嫌棄,咱們結為兄弟如何?”張玉峰欣然同意,問他們姓名。三十多歲的叫歐陽善,外號鋼腸烈士;年輕的是他義弟諸葛吉,外號鐵膽書生。三人按年齡排序,歐陽善為長,諸葛吉次之,張玉峰第三,回到櫃房設下香案,寫下盟單蘭譜,叩頭祭神。
隨後三人在櫃房擺上酒菜,邊吃邊聊。張玉峰問:“二位兄長是京城人嗎?”歐陽善說:“我們是宣化府人,家裡有百十頃薄田、數十頃山場果園。從小愛練武,關外的武士英雄常來莊裡住。聽說京城前三門外土豪惡棍多,特意開了這家店等他們來,好整治一番。”張玉峰說:“二位兄長明天跟我回家住吧。”歐陽善和諸葛吉都說:“一定得去給老太太請安。”張玉峰吃完告辭回家,把這事稟明了母親。
次日,諸葛吉與歐陽善來到張家拜見老太太,隨後在前院穿廳落座用餐,三人暢談整日,直至夕陽西下才告辭離去。張玉峰次日又前往福興軒回拜致謝,此後連日往來,三兄弟情投意合,相處甚歡。
這天清晨,張玉峰剛用完早飯,門房家人進來稟報:“門外有兩個山東口音的人求見,小的回說您出門了,他們留下兩個紅單帖,說是職名。”說罷將帖子呈上。張玉峰接過一看,上麵分彆寫著“謝德山”“謝德海”,翻過來隻見一張畫著長蟲,另一張畫著耗子。他心中猛然一動:“原來是當年在家中借盤費的那兩個飛賊。”遂打定主意見機行事,問道:“那兩人住在哪裡?”家人回稟:“他們說在前門外西河沿高升店。”張玉峰未多言語,直到黃昏時分,門房又來稟報:“高升店的謝爺派人送來請帖,邀您明日一早到店內用餐。”他應了聲“知道了”,用完晚飯便歇息了。
次日清晨,張玉峰吩咐套車,喝了幾碗茶,吃些點心,換好衣衫便前往西河沿。高升店掌櫃見了他忙迎上來:“張大爺今日清閒,快請裡麵坐。”張玉峰請掌櫃通稟,不多時,隻見兩個穿青洋綢大衫的少年走出,三十多歲的自稱謝德山,二十多歲麵皮微黃的是謝德海。他們引著張玉峰進了南院,拐過角門,隻見五間上房配東西廂房,院子寬敞整潔。謝德山揚聲喊道:“眾位英雄,張小俠客到了!”上房簾子一挑,竟走出四十多人分東西站立。
當中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頭頂稀疏,身穿二藍綢長衫,麵如青粉,長眉闊目,謝德山介紹道:“這是山東東昌府侯家寨的侯化和,人稱無發俠義。”又指向兩側:“這是鐵太歲劉猛、小白龍李傑……”張玉峰見眾人高矮胖瘦不一,個個透著江湖豪傑的英武之氣。
進了上房,隻見北牆掛滿帶勾帶刺的兵器,八仙桌上擺著酒壺杯筷。侯化和請張玉峰落座,開門見山:“我聽謝氏兄弟說京城有位張小俠客,特意邀山東英雄前來尋訪。”張玉峰坦然道:“當年確有贈銀之事,我曾言再犯必不饒,如今各位前來,不知有何見教?”侯化和沉聲道:“我等聽聞你是英雄,明日在永定門外大沙子口恭候,務必賜教,這是死邀會,不見不散!”說罷擺上煮肉美酒,眾人輪番勸酒。張玉峰喝了兩杯,吃了兩塊肉便起身告辭,眾人送到店門外,約定明日相見。
回到家中,張玉峰獨坐書房,心中思忖:“明日這夥人在沙子口等我,我不能邀人相助。若贏了便罷,若輸了,從此再不提習武之事!”
次日天明,張玉峰乘車出永定門來到大沙子口,隻見謝德山、謝德海已帶著眾多車輛等候。他下車後,謝德山率先上前比試,走了幾個回合便敗下陣去,謝德海亦然。此時無發俠義侯化和縱身躍出,與張玉峰交起手來,一眾賊寇竟蜂擁而上將他圍住。
第九十七回鐵膽書生獨勝侯化和追風仙猿戲耍張玉峰
張玉峰正要與侯化和交手,眾人圍上來想幫忙,侯化和喊道:“你們不可以多欺少!”張玉峰也喝道:“哪個敢上來,與我分個高低!”就在這時,北邊駛來一輛車,上麵坐著鋼腸烈士歐陽善和鐵膽書生諸葛吉。原來二人一早去南孝順胡同找張玉峰聽戲,聽門房說了情況後不放心,便坐車趕到大沙子口,見眾人圍住張玉峰,立刻一個手持喪門棍,一個拿著子母鴛鴦鉞,跳進人群中喊道:“休要無禮,我二人來也!”
鐵膽書生諸葛吉手擎子母鴛鴦鉞,喝道:“誰來與我動手?”無發俠義侯化和揮起騰槍迎戰:“我來!”兩人當場交手,諸葛吉的子母鴛鴦鉞使得出神入化,天下除了他師傅無人能及,侯化和哪裡是對手,幾個照麵下來,脖頸就被劃開一道血口,鮮血直流。眾賊見狀驚呼:“老英雄受傷了,我們不能不管!”侯化和卻擺手道:“我都不是對手,你們更不行,咱們回去吧。”他問張玉峰:“使子母鴛鴦鉞的是誰?”張玉峰答道:“是琉璃廠東門外飯館的諸葛吉,鐵膽書生。你問這個做什麼?”侯化和歎道:“我們走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我定會請能人再來拜訪。”說罷帶著眾人上車回山東去了。
張玉峰三人也上了車,進永定門後先到飯館吃了早飯,然後各自回家。此後,三兄弟時常相聚。這天,張玉峰辦喜事成家,親友們都來道喜,過了三朝謝客完畢,母親蕭氏卻又病故,他辦理完喪事,一天無事,去找兩位拜兄,歐陽善說:“今天我們去逛西頂萬善寺如何?”張玉峰說:“我不去了,二位兄長去吧,我到鋪裡看看。”告辭後,他坐車到琉璃廠四寶齋南紙鋪,在欄櫃裡坐下,宋掌櫃和眾夥計都過來招呼:“東家來了,到裡麵坐吧。”張玉峰說:“就在這裡吧。”
正說著話,外麵進來一個買主,七十多歲,穿毛藍布大褂,光著頭一根頭發也沒有,細眉大眼,有幾根白胡須,尖著嗓子高聲問道:“掌櫃的,有貓詐刺嗎?”眾夥計說:“南紙鋪不賣那些東西。”禿老頭翻了個白眼:“我知道是南紙鋪,我買毛尖四大紙,多少錢一張?”夥計說:“一兩二錢銀子一張。”禿老頭說:“給我拿一張,在紙中間寫上‘毛尖四一張,紋銀一兩二錢’,字要大,我怕忘了。”夥計說:“那怎麼行,給你開個條吧。”老頭說:“不用,就寫紙上,我給銀子。”說著掏出一兩三錢銀子,夥計接過稱好,找了錢,在毛尖四紙旁邊寫上字,老頭接過去就出去了,張玉峰也跟著上了車。
隻見那買紙的老頭站在車前騾子的眼頭裡,趕車的說:“老頭兒,躲開,彆讓車碰著你。”老頭一聲不吭,趕車的過去說:“借光,讓我們過去。”老頭說:“你借光,給我多少利錢?什麼時候還我?”趕車的說:“不躲開,碰著你可不管,這麼大年紀怎麼這麼討人嫌!”張玉峰見狀生氣,上車說:“走吧。”趕車的一鞭子抽在騾子身上,騾子撒開四蹄飛跑,那老頭在騾子前頭,和騾腿跑得一樣快,張玉峰在車裡發愣:“這人功夫好俊!”到了煤市橋往南奔大柵欄,老頭就不見了。
張玉峰回到家,在書房吃完晚飯,到穿廳北邊窗戶下看書,看到高興處,二更時睡著了。突然有人從窗外伸進手抓住他的辮子往外拉,張玉峰驚醒:“什麼人?不好!”一看正是白天買紙的老頭,手裡拿著明晃晃的刀:“張玉峰,我本想殺了你,可惜你年輕!”他把刀插在背後,掏出一包鍋煙子:“你彆叫玉麵驄了,叫烏雲秀士吧!”往張玉峰臉上一抹,鬆開了抓辮子的手。張玉峰抽回頭,擦了把臉,拔刀喊道:“大膽小輩,彆走!”追出上房,見老頭站在院中,一見他出來,掏出個東西:“看寶貝!”一個白生生的大紙團打來,張玉峰接住一看,正是白天賣的毛尖四紙團成的彈兒,他扔在地上,揮刀砍去,老頭躥上北房:“小輩,敢和老夫動手,上來!”張玉峰追上去,老頭又跳下來,如此上下好幾回,老頭說:“彆追了,我要殺你早殺了,三更了,我走了。”張玉峰問:“你姓什麼?留下姓名!”老頭說:“廣慶茶園的鐵頭孫四就是我,不服明天找我,官私兩麵隨你挑,打官司去南北衙門、順天府都察院,打架就邀人來等我,記住了!”說完就走了,張玉峰追不上,心想:“追上也打不過,明天找歐陽善和諸葛吉一起去。”他進屋叫打更的端來洗臉水,洗了臉躺下,翻來覆去睡不著,隻盼著天快點亮。
天色大亮時分,張玉峰起身將衣物收拾整齊,吩咐車夫套好馬車。他乘坐馬車來到廠東門的茶館門前,看見門前圍著許多人,不知裡麵發生了什麼事情。馬車停下後,他跳下馬車,分開圍觀的人群,走進茶館,看到大哥歐陽善與諸葛吉兩人在那邊站著,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人坐在桌子上,一聲不吭。他的大哥歐陽善看起來十分著急,急得不行。
張玉峰此次前來是邀請兩個哥哥去助拳的,看到眼前的情景,連忙問道:“二位兄長,這是怎麼回事?”歐陽善說:“三弟,你可算來了,我跟你說說,提起來真把人給氣死了!”他用手指著那少年人,接著說:“那位姓李,在這裡每天吃飯喝茶,已經有二十多天了。昨日他在櫃上,讓我收存下兩封銀子、一封書信,說今天來取。我昨日就把東西鎖在那銀櫃裡了,我們這鋪內從來沒有鬨過賊。睡到三鼓以後,我在床上感覺像是有人用東西壓在我身上,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一個酒壇子放在我身上,還用繩子把我的腿給捆了。我看見有一個禿老頭兒打開銀櫃,把那銀子拿了去。我一著急,晃了晃身子,把酒壇子摔在地上。我從床上一跳,把捆腿的繩子也崩斷了。我找兵器沒有找著,聽見那樓上你二哥嚷著說:‘好賊!’我上得樓去一看,你二哥氣得暴跳如雷,說:‘賊人抹了我一身蠟油。’我二人追出去,那賊人通了名姓,說:‘我是開廣慶茶園的鐵頭孫四。’我二人早晨起來,想要帶兵器去找他,這位存銀子的人就來了,向我要東西。我明知是夜晚被賊人盜去了,原本打算要賠他的銀子,他卻說:‘那封信是二十兩銀子的彙票,在那書信裡邊呢。’三弟,你想這事膩不膩?我把話說完了,你覺得你有什麼主意嗎?”
張玉峰看向那少年人,見他身穿一件灰洋縐大衫,腳穿厚底福字履鞋,是月灰色摹本的,第二個紐扣上掛著十八子香串,帶著翡翠四喜的扳指,坐在那裡也不說話。張玉峰走了過去,說:“朋友,你不能這樣說,東西已然丟了,我且問你,你打算用什麼主意?不是相好的不能在這裡存東西,都因為彼此有交情。今天我趕到這裡,你受了萬分的委屈,就都看在我的分上,讓我兩個哥哥賠你那二百兩銀子。咱們再找找你那一封書信,不知兄台肯賞臉否?”那位少年人說:“那銀子有沒有,這是小事。一封書信,求兄台給找找,我隻想知道個下落就是了。”說完,他站起來揚長而去。張玉峰說:“彆走,我有話說。”那人卻徑直離開了。
歐陽善、諸葛吉問道:“賢弟,為何起得這般早?”玉峰說:“提起來氣死人了!昨夜晚上,我家也來了個禿子鬨事。”他就把昨夜晚禿子到家中鬨事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又說:“二位哥哥,你們二人帶上兵器,跟我去到那廣慶茶園,去找鐵頭孫四。”說完,他站起身來,說:“我先去找他,然後二位兄長隨我來呀。”說完到外麵上了馬車。
車夫一搖鞭子,馬車來到廣慶茶園門首,正遇見那耗子皮李五、一塊土黃七。張玉峰說:“你們兩個人彆走!”這兩個人一看是張玉峰,便說:“張大爺,我們沒有得罪你,你為什麼這樣?”張玉峰說:“你們倒沒有得罪我,我有事需要用你二人。”那兩個小子一聽,說:“你老人家用我們乾什麼?快說。”玉峰說:“你兩個堵住那廣慶茶園門,大罵孫四,有什麼亂子都有我呢。”黃七說:“既是你老人家叫我罵,我們也不敢不罵。可是有人出來的時候,你老人家過去就是了。”張玉峰說:“不必多說,你二人罵就是了。”
黃七、李五便在廣慶茶園門首大罵鐵頭孫四,就在他們大罵之際,隻見裡麵出來了一夥人,有十餘名。為首有一個人,年齡有二十多歲,身高七尺,頭上沒有一根頭發,又光又亮,身穿藍綢汗褂,青洋縐中衣,漂白襪子,青緞實納幫兒鞋;麵如滿月,細眉圓眼睛,高鼻梁,四方口。他出來一看是李五、黃七兩個匪棍在罵,不禁氣往上撞,說:“好兩個小輩兒,找我來,你們知道孫四爺的厲害!”張玉峰從車上跳下來,走過去說:“小子,張大爺我罵你!”這一下嚇得那黃七、李五回身就跑。張玉峰仔細看那鐵頭孫四,見他年歲也不大,不是昨夜晚在自己家中所遇到的那個人,連忙走過去說:“孫四,當著眾人可不是我怕你,內中有個緣故。我姓張,名玉峰。昨夜晚上有如此這般之事。”玉峰又把昨晚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孫四說:“老弟台,你跟我到裡邊櫃房內落座,我有話問你。”張玉峰說:“四哥,你多受委屈了!”說著話,他們到了大門裡的萬子櫃裡邊,二人落座,有人獻上茶來。
孫四方要詳細詢問張玉峰,外邊鋼腸烈士歐陽善、鐵膽書生諸葛吉兩人趕到了。歐陽善一看,舉起喪門棍照著那孫四的頭上就是一棍。張玉峰瞧見了,急忙說:“彆打!”但已經來不及了,孫四往上一衝氣,“叭”的一聲,喪門棍正中在他的頭頂之上。幸虧孫四他有貫頂的硬功夫,要不然就死於非命了。孫四站起身來,一回頭,歐陽善二人一瞧,說:“不是你!”孫四這下更加生氣了。張玉峰趕緊過去說:“不可!我給你們哥兒三個介紹認識一下,不必動手。”諸葛吉、歐陽善過來賠罪,然後落座。四個人說起話來,提起昨夜晚的事情,都說:“今天四哥你真多受委屈了!”鐵頭孫四說:“你們三位我倒不怨,我可恨的是昨夜冒充我的名字的那個家夥,他真是我的五代賢孫!”
方才說完,聽見樓上跳下一個人,說:“孫四,你是我的六代孫子!不可罵人!”張玉峰等人一瞧,正是昨夜晚在家中戲耍他的那禿老頭兒。這四位英雄一看,說:“你是什麼人?給我們攏對頭!”他們齊拿兵刃走過去,要與那位老俠客動手。
不知那位英雄他是何人?要知後事,緊接馬夢太誤走回回峪,三傑獻剪子峪,穆將軍兵定玄墨山,捉拿雲南七勇士金镋無敵大將軍曹天興,四方鎮群雄打擂,西海岸神猴戲仙猿,雙俠入峨嵋山,盜陰陽八卦幡,神力王、穆將軍合兵,馬傑倒反峨嵋山,滅吳山頭擒吳恩,仁和教主下山,五雲洞火燒清兵,大戰虎耳山,恩收小霸王,單鞭破镋,火燒仙猿,白少將軍束手探竹影山,一劍定石平,三打齊河寺,兵困越山泉,誤走何家莊,巧遇混水猿,楚雄府會兵,金鎖八卦連環計,七探水師營,三擒吳恩,剿滅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