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帶著晨露的寒氣尚未散儘。
一輛半舊的解放卡車顛簸著停在了鐵龍礦場的大門外。車門打開,采購主管張建國當先跳了下來,身後跟著兩個從采購科裡挑出來的,最是機靈也最能沉得住氣的年輕人。
一夜未眠,張建國眼裡布滿血絲,但精神卻異常亢奮。
“把東西搬下來,就在這兒,大門口最顯眼的地方。”張建國指著礦場大門旁的一片空地,那裡是所有卡車和工人進出的必經之路。
兩個年輕人麻利地從車上搬下幾張小馬紮,一個暖水瓶,還有幾包用油紙裹著的饅頭鹹菜。
三個人就這麼大喇喇地坐了下來,擺開了一副要在這裡安營紮寨的架勢。
他們不吵不鬨,不拉橫幅,不喊口號,隻是安靜地坐著。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最響亮的口號。那輛停在路邊的解放卡車車身上,“彙川實業”四個大字,在晨光下,像是一麵無聲的戰旗。
礦場上班的工人陸續趕來,看到這番景象,都愣住了。
“那不是彙川的張科長嗎?”
“他們這是乾啥?堵門?”
“不像啊,你看他們那樣子,倒像是來……等人的?”
工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彙川實業和鐵龍礦場合作多年,廠裡的老人,誰不認識張建國這張熟麵孔?彙川給錢爽快,待人客氣,逢年過節還有福利,工人們對彙川的印象好得很。
昨天礦場突然換了場長,斷了彙川的供貨,這事兒早就在礦裡傳遍了。大家都人心惶惶,不知道這新來的老板是什麼路數,以後這日子還好不好過。
現在看到彙川的人擺出這個架勢,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
很快,一輛嶄新的黑色小轎車駛了過來,在門口一個急刹。車門打開,一個穿著一身筆挺西裝,頭發梳得油光鋥亮的中年男人走了下來。
他就是香江公司新任命的場長,姓劉。
劉場長看到門口這三個人,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昨天剛走馬上任,正準備大展拳腳,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人敢來他門口擺攤。
“你們是乾什麼的?在這裡聚眾鬨事,想乾什麼!”劉場長厲聲喝道,上來就扣了一頂大帽子。
張建國慢悠悠地站起身,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副模樣,活脫脫就是個走投無路的老實人。
“劉場長吧?您好您好。”他主動伸出手,姿態放得很低,“我叫張建國,彙川實業采購科的。我們不是來鬨事的,我們是來等人的。”
劉場長根本不跟他握手,雙手背在身後,下巴一揚:“等人?等誰?這裡是礦場,不是你們家客廳!”
“我們等調查組。”
“調查組?”劉場長心裡咯噔一下,但臉上依舊強作鎮定,“什麼調查組?我怎麼不知道?”
“哎喲,您剛來,可能還不知道。”張建國的演技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他滿臉的委屈和期盼,“我們廠,就是那個剛在香江給國家爭了光的彙川實業,被人惡意斷了供,活路都快沒了。我們李總連夜向領導彙報了情況,領導高度重視!”
新官上任三把火,誰知道這劉場長會怎麼折騰?大家最怕的就是生產秩序被打亂,影響自己的飯碗。現在一聽市裡要來人“恢複正常秩序”,看劉場長的眼神都變了。
劉場長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要是現在動手趕人,那就是做賊心虛,對抗調查。
可要是不趕,就任由這三個人像三根釘子一樣戳在門口,他這個新場長的威信何在?礦裡的人心還怎麼穩?
“胡說八道!”劉場強撐著氣勢,“我們和鐵龍礦場的合同是白紙黑字,合法合規!你們彙川買不到土,是你們自己沒本事,少在這裡妖言惑眾!”
“是是是,您說得都對。”張建國連連點頭,一副“我不敢反駁你但我就是不信”的模樣,“所以我們才在這裡等調查組啊。等領導來了,一切不就都清楚了嗎?我們相信組織,相信領導,會給我們一個公道,也會給鐵龍礦場一個穩定的未來。”
他把“公道”和“穩定的未來”這兩個詞咬得特彆重。
劉場長被他這軟中帶硬的話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句。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無處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