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了熟悉的單元樓下。
趙小麗熄了火,抬頭看著三樓那個熟悉的窗口。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亮。
以前,無論她在外麵遇到多大的事,多晚回來,隻要看到那扇窗裡透出的橘色燈光,心就安定了。
現在,燈滅了。
她成了那個需要自己點燈的人。
趙小麗在車裡靜坐了很久,直到身上的燥熱和興奮,被晚風徹底吹散,才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老舊的樓道,聲控燈已經壞了。
她摸著黑往上走,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裡,回響得格外清晰。
掏出鑰匙,打開門。
一股熟悉的,屬於家的味道撲麵而來,淡淡的皂角香,混合著老家具的木頭味。
“啪嗒。”
她按下開關,客廳的燈亮了。
屋子裡的一切,都和母親離開時一模一樣。桌椅擺放得整整齊齊,地麵擦得一塵不染。沙發上,還蓋著一塊防止落灰的舊床單。
空無一人。
巨大的安靜,讓她有些不適應。
她將那隻裝著合同的皮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飯桌上,仿佛那是什麼易碎的珍寶。
然後,她走進廚房,熟門熟路地燒了一壺水,給自己泡了一杯濃茶。
滾燙的茶水,驅散了些許涼意。
她捧著茶杯,重新坐回飯桌前,將那份合同,再一次拿了出來。
白紙,黑字。
紅色的印章,像是一枚枚勝利的勳章。
百分之三十八的股份。
一票否決權。
首席技術顧問。
這些白天在談判桌上,在她嘴裡擲地有聲的詞語,此刻在安靜的燈光下,顯得那麼沉重。
陳老板同意了,不代表德昌紡織廠所有人都同意了。
一個國營大廠,要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隻有一個技術員的“工作室”合資成立新公司,還要分出去將近四成的利潤。
這在很多人眼裡,恐怕和天方夜譚沒什麼區彆。
明天那個所謂的“股東大會”,說是讓大家見個麵,走個流程。
但趙小麗心裡清楚,那更是一場鴻門宴。
一場針對她,針對工作室的質詢會。
她幾乎能想象到,那些在國營廠裡當了一輩子領導,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人,會用怎樣挑剔、審視,甚至是不屑的目光看她。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憑什麼?
就憑一份虛無縹緲的技術?
就憑那個從他們廠裡“淘汰”出去的老技術員?
他們會質疑,會發難,會想儘辦法,把她辛辛苦苦爭取來的利益,一點點地撕碎,吞掉。
趙小麗深吸一口氣,茶水的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不能輸。
她輸不起。
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
這關係到齊師傅的尊嚴,關係到工作室的未來,更關係到她能不能在這個時代,真正地站穩腳跟。
趙小麗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趙淑芬那張總是雲淡風輕的臉。
“做生意,最要緊的,是人心。”
“你要讓他們看到的,不是你能從他們那裡拿走多少,而是你能帶給他們多少。”
“讓他們怕你,不如讓他們服你,讓他們需要你。”
母親的話,在混亂的思緒中,驟然亮起。
對。
需要。
她猛地睜開眼睛,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份合同上。
她需要的,不是在明天的會上跟他們爭辯,不是去跟他們吵架。
她需要做的,是清晰地,毫不含糊地,向所有人展示“星空紗”的價值。
展示一種他們前所未見,卻又無比渴望的未來。
趙小麗站起身,在小小的客廳裡來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