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鑿石開龕藏佛國,熔金鑄像納諸天。三教同棲崖壁裡,千年香火共氤氳。”當晨露在埃洛拉石窟的石階上凝成細碎的珍珠,李承乾一行已踏著微光步入這片赭紅色的崖群。三十四座洞窟如被時光打磨的寶石,從東到西鑲嵌在三裡長的岩壁上,朝陽初升時,崖壁泛著蜜糖般的光澤,仿佛整座山都在輕輕呼吸。
李承乾身著月白錦袍,外罩的淺灰披風被山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懸著的雙魚玉佩——那是茶博和羅城城主所贈,玉上一麵刻著梵文“吉祥”,一麵雕著漢文“長安”。他停在編號一的佛教洞窟前,望著洞口那尊橫跨三丈的浮雕,忽然屏住了呼吸:阿彌陀佛端坐蓮台,左右脅侍菩薩的飄帶竟如大唐吳帶當風般舒展,背景裡的卷雲紋纏繞著梵文咒語,雲朵縫隙中還藏著幾個極小的唐式樓閣,飛簷翹角栩栩如生。
“這窟開鑿時,恰逢玄奘大師東歸,”王玄策輕聲道,“工匠裡有位曾隨商隊到過長安,便把龍門石窟的神韻刻進了天竺的石頭。”
李承乾伸手輕觸佛衣的褶皺,石質冰涼卻帶著溫潤的光澤,那線條流暢如流水,與洛陽奉先寺的佛像竟有七分相似。“你看佛的眉宇,”他指尖劃過佛像的眼瞼,“既有天竺的悲憫低垂,又帶著大唐的溫和舒展。”
郭正一身著藏青長衫,正對著側壁的飛天浮雕出神。那些飛天一手托著天竺的千葉蓮,一手提著大唐的流蘇囊,裙裾上繡著波斯的聯珠紋,腳下卻踩著佛教的九品蓮台。“陛下您瞧這飄帶的弧度,”他指著飛天腰間的絲帶,“分明是學了閻立本畫裡的筆法,卻又添了幾分異域的靈動,像剛從恒河裡撈出來的水袖。”
前行至印度教洞窟群,畫風陡然一變。編號十六的凱拉薩神廟如巨獸般從崖體中崛起,整座神廟沒有一根梁柱,全憑岩石自身的承重屹立千年。廟門兩側的浮雕上,濕婆神跳起宇宙毀滅之舞,發絲飛揚間竟刻出流動的火焰,每一縷火苗都帶著灼熱的質感;而舞神的腳邊,卻圍著一圈佛教的蓮花座,花瓣上纏著耆那教的吉祥結,三種符號在石縫裡纏成一團,分不清誰是誰的根。
“太驚人了!”李敬玄手持折扇輕敲掌心,指著廟頂的浮雕,“那是印度教的毗濕奴化身,卻披著佛教的袈裟;旁邊耆那教的祖師,座下竟是印度教的神牛南迪。”他俯身細瞧,忽然笑出聲,“這兒還藏著個小菩薩,混在印度教的眾神裡聽法呢,眉眼間竟有幾分長安慈恩寺的影子。”
王玄策蹲下身,拂去柱礎上的浮塵:“當年開鑿時,佛教、印度教、耆那教的工匠輪班作業,約定‘各刻其神,不相侵擾’。您看這根立柱,柱礎是佛教的八吉祥,柱身是印度教的往世書神話,柱頭卻是耆那教的三寶石,像三個教派的智者手拉手站成了一排。”
李承乾繞著神廟緩步而行,在轉角處發現一道隱秘的刻痕:佛教的忍冬紋與印度教的卷草紋纏繞成螺旋狀,兩種紋樣在陽光下投下交錯的影子,竟如dna般相生相依。“這哪是刻石頭,”他眼中閃著驚歎,“分明是在石壁上寫‘和而不同’四個字。”
走到耆那教洞窟時,空氣忽然靜了下來。編號三十一的洞窟裡,所有造像都閉目沉思,衣紋簡潔如剪影。最精妙的是一尊裸身祖師像,肌膚的質感被雕得如真人般溫潤,連毛孔都清晰可見,而祖師的身後,卻刻著佛教的菩提樹,樹上停著印度教的神鳥伽魯達,鳥喙裡還銜著一朵唐式牡丹。
“耆那教主張不殺生,連穿的衣服都隻用植物纖維,”王玄策壓低聲音,“可他們卻允許其他教派的神像刻在自家洞窟,這份包容,比石頭還硬。”
一位守窟的老僧拄著菩提木杖走來,見李承乾看得專注,便用梵語念叨起來。王玄策翻譯道:“老人家說,石頭最懂人心——佛教的慈悲、印度教的雄渾、耆那教的清淨,本就是一座山的三麵,鑿開哪一麵,都能看到太陽。”
李承乾望著壁上三教神像共處的浮雕,忽然點頭:“就像長安城裡,儒生讀經時,道姑在隔壁煉丹,僧人在巷尾敲木魚,誰也不妨礙誰。”
在一處被苔蘚半掩的側壁上,李承乾發現了幾行模糊的刻字。王玄策用帕子擦去浮塵,辨認道:“是梵文寫的‘天下無二道’,旁邊還有漢文的‘殊途同歸’,字裡帶著柳體的筋骨。”刻字下方,有人用硬物鑿了個小小的唐式方孔錢,錢眼裡填著一粒菩提子,曆經千年仍飽滿如初。
“定是大唐的行腳僧留下的,”李承乾摩挲著刻痕,指尖能摸到筆畫的頓挫,“他是在說,不管用梵文還是漢文,寫的都是一個理。”
正午的陽光穿過洞窟的天窗,在地麵投下斑駁的光影。李承乾坐在凱拉薩神廟的石階上,望著往來的朝聖者:穿橙紅僧衣的佛教徒對著印度教的神龕合十,裹著黃布的婆羅門給耆那教的祖師獻花,戴白帽的耆那教徒彎腰拂去佛教浮雕上的塵土。山風吹過崖壁,石窟裡傳來不同教派的誦經聲,梵文的、巴利文的、漢文的,混在一起竟如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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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算懂了,”李承乾對眾人道,“天竺能容下三教,不是因為軟弱,是因為明白‘各美其美’的道理。就像這埃洛拉的石頭,硬得能扛住千年風雨,卻也柔得能讓不同的信仰在裡麵紮根。”
郭正一指著遠處的崖壁:“我大唐有儒釋道,不也這樣?孔夫子的仁、老聃的道、佛陀的慈悲,不都在長安城裡好好住著?”
李敬玄忽然掏出紙筆:“回去我要把這‘三教纏枝紋’畫下來,繡在國子監的幡旗上。讓學子們看看,石頭都知道互相借點顏色,人更該敞亮些。”
夕陽西下時,一行人走出石窟。回望那片赭紅色的崖壁,三十四座洞窟在暮色中如星辰般閃爍。李承乾忽然問王玄策:“你說,千年前的工匠們鑿石頭時,是不是早想到了今天?”
王玄策望著落日把石窟染成金紅色,答道:“或許吧。他們把三教刻進石頭,就是想告訴後人——真正的永恒,不是孤零零站著,是你借我一塊石,我給你一道光,湊在一起,才扛得住歲月。”
暮色中,埃洛拉石窟的輪廓漸漸與遠山融為一體。李承乾知道,這片石頭教會他的,比任何典籍都更深刻——文明的生命力,不在於隔絕,而在於交融;不在於固守,而在於共生。就像那纏繞在石柱上的紋樣,你借我一抹曲線,我還你一縷弧度,最終織就的,是跨越千年的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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