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裡又多了一座孤墳。
戚弘毅坐在孤墳前,麵前放著一把斷刀,以及一麵滿是刀痕的圓盾。
在凜冽的寒風中,戚弘毅不顧身體的虛弱,就這樣靜靜坐著,從曙光微露的清晨到太陽高起的正午,直至晚霞鋪滿了半麵天空。
白芷就站在戚弘毅的身後,靜靜地陪著他。
她從死亡的邊緣上將戚弘毅拉了回來,又拜托趙戲收斂安葬了小將的屍身。
在戚弘毅昏迷不醒的五天裡,都是她守著他,為他止血換藥,喂飯送水,甚至於洗漱擦身,都未曾勞煩過他人。
不知怎的,白芷第一眼看到這個手持長槊的少年,心中便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來。
也隻有這樣的少年,才入的了她的法眼,才配得上她。
第六日,戚弘毅醒來了。
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來到小將的墳前。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已經碰到了遠方的山頭,晚霞滿天,大地也被照的一片血紅。
戚弘毅忽然站起身來,唱起了他親自為將士們寫就的軍歌:
海波翻湧兮東南作亂,倭寇來犯兮庶民不安
流離失所兮我身何往?披堅執銳兮護我河山
士敢赴死兮賞罰信,
軍紀如山兮號令嚴,
將士同心兮齊陷陣,
旌旗獵獵兮心誌堅。
上報國家兮下救黎民,
軍威赫赫兮殺儘倭奴。
殘陽如血,雄壯的軍歌回蕩於山河之間。
這是對逝去英雄崇高的祭禮,也是活著的人的錚錚誓言。
戚弘毅站立在血色的殘陽下,任由寒風吹動他單薄的衣衫,他的目光透過群山,望向南方,那裡,被打怕了的倭寇正在集結起來,準備一舉擊潰自己的軍隊。
戚弘毅並不害怕,因為對他而言,這也是他全殲倭寇的機會。
戚弘毅知道,倭寇害怕了,正是因為害怕,所以他們才要化零為整,所以他們才會半道截殺……
他將看著這些倭寇走向窮途末路,並親手將他們推向滅亡的深淵。
他要為破碎的山河鳴冤,為死去的弟兄報仇。
戚弘毅不知道,此刻,白芷正看著他的挺拔背影,聽著他雄渾的歌聲,暗自心動了。
這世上男人很多,可能讓白芷欽佩的,隻有她的大哥白雲歌;而能讓白芷心動的,也隻有這樣的戚弘毅。
白芷自小愛穿男裝,自有一股不讓須眉的氣魄,尋常男子怎能入她的眼?
可戚弘毅非同尋常,惟有他這般抱負胸襟,才能讓白芷怦然心動。
夜漸漸吞沒了最後一抹夕陽,月亮升起來了,穹頂上幾點疏星。
白芷在戚弘毅身後默默站了一整天,直至此刻,才拿出一件白色披風,給戚弘毅披在身上。
戚弘毅終於肯回去了。
路上,白芷依舊默默跟在他的身後,就這麼走著,沒有一句話。
戚弘毅被白芷安排在李詩詩家裡的宅子養傷,過了幾日,他的話終於又多了起來。
他心思細,腦子活,點子多,見識廣,很快便和每一個人成為朋友。
與李詩詩在一起時,他便說古論今,談詩賦詞;與趙戲一道時,他便聊些江湖豪俠,恩仇故事;見到紅娘子,他偶爾也說笑逗樂,瑣碎閒談……
可是,所有人裡,他最喜歡張博文。
戚弘毅經常在一邊靜靜看著這個少年做火藥術的實驗,還經常幫幫忙,打打下手,有時也提出自己的一些想法,有時也會問一些問題。
張博文習慣於自己研究,還是第一次碰到對自己的研究如此感興趣的人,又加之戚弘毅平易近人,因而沒過多久,便將戚弘毅當做自己的大哥哥,一口“戚哥哥”叫的親切自然。
更甚者,戚弘毅還曾邀請張博文跟他回軍中,張博文隻當這個大哥哥開玩笑,未置可否。
而與之相反的,便是對白芷的態度了。
不知為何,白芷每每想要親近戚弘毅,他都顯得特彆拘謹,絲毫不似尋常那樣自然健談,反而畢恭畢敬,待之以禮,儼然一副酸腐書生模樣。
白芷屢次熱情待他,都仿佛被他扔了一副冷板凳,將她滿心歡喜熱情都澆滅了。
白芷屢屢看到戚弘毅與其他人相談甚歡,自己一來就正襟危坐,久而久之,她自然心中不快。
白芷一向直言直語,不似尋常小女子,將心事憋在心中。
一日午後,彆人都在午睡,她左思右想,實在氣不過也睡不著,乾脆直接衝進戚弘毅房間。
彼時,戚弘毅正解衣欲眠,見白芷進來,急忙背轉身去,重新穿好衣服,躬身施禮,問道:“白姑娘找我何事?”
白芷見他還是這副客氣樣子,氣上心頭,大步走到戚弘毅麵前,大聲質問道:“戚弘毅,你什麼意思?為何跟彆人談天說地絲毫不怯,見到我就像耗子見了貓,小心翼翼。”
戚弘毅見白芷走來,不由自主地退讓一步,與她保持著些許距離,才繼續說道:“白姑娘何出此言?我是客,白姑娘是主,隻聽過客隨主便,我若任意逾越,豈不是反客為主,不可,不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白芷聽了這話,心中更氣,又無處發泄,隻好一拳打在桌子上,那厚重的實木大桌頓時裂成兩截。
她瞪大雙眼,怒視著戚弘毅,道:“我對你的心意,你當真不知?”
戚弘毅看著那斷成兩截的實木桌椅,心驚肉跳。
他不懼千軍萬馬,此刻卻打心眼裡怕了這個姑娘,當即服軟道:“姑娘乃女中豪傑,我既當姑娘是我救命恩人,又當姑娘是江湖義士,如若不棄,拜把子做兄弟都是可以的。”
白芷聽此一言,氣上加氣,又進一步,怒道:“你出血出傻了嗎?哪個要和你做兄弟了。”
戚弘毅被這姑娘逼得退無可退,靠在窗邊。
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擔心繼續待著早晚生出是非來,趕緊道:“姑娘,我傷已大好,軍中事務繁忙,我不能久留,今日收拾行裝,明日便走,就,就不打擾姑娘了。”
白芷聽戚弘毅要走,又氣又急,一腳踹在戚弘毅的傷腿上,道:“養傷時嘴上抹蜜,傷好了腳底抹油,軍中漢子都似你這般忘恩負義嗎?”
說罷,氣衝衝出門去,用力關上房門。
戚弘毅聽到重重的關門聲,確認白芷已經走遠了,才齜牙咧嘴地捂住傷口,已是痛苦不堪。
可比起這些,他那怦怦亂跳的心臟才真的受不了。
白芷出門以後,越想越氣,竟關上房門,趴在床上大哭起來。
紅娘子看到小姐神色異常,跟了上來,詢問緣故。
白芷也未答她,自己趴在床上,邊哭邊自言自語道:“不就是個臭當兵的嗎?本小姐哪裡配不上他,還要和我拜把子,我像他兄弟嗎?滾吧,趕緊滾吧,我再也不想見他了。”
紅娘子聽白芷說話,已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不禁勸道:“小姐,你整日素衣男裝,不加修飾,人家不拿你當兄弟才怪。小姐你底子好,若是著一身女兒裝,再點上絳唇胭脂,不知會迷倒多少洛城男兒呢!”
白芷雖在哭著,可這話卻似一條小蟲般,呲溜一聲便鑽進了她的耳朵,讓她當即起身,立刻讓紅娘子準備了胭脂紅妝,兩人在鏡子前一陣忙活,終於收拾妥當。
白芷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樣子,頗有些疑惑地問紅娘子道:“這樣真的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