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常局限於自己的認知,以為能夠窺見事物的本質,卻不知自己的所見所聞,往往出自他人的精心謀劃。
在投石以決生死的結果出來的時候,最先感到震驚的不是旁人,竟然是一直以來成竹在胸的老鎮長。
他倒不是對這結果有什麼異議,而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些之前裹挾在人群之中喊著“誅殺妖女”的口號的人們,那些親手將妖女綁縛於祭壇之上的人們,竟然會有接近一半,內心是並不想要那妖女去死的。
同樣震驚的,還有安南鎮的鎮民們,不止是那些投石到死箱中的人,還有那些投石到生箱中的人。
後者中的大多數隻是想借此以安慰自己的不安的良心罷了,卻並沒想到自己的一顆石子真的幾乎能夠扭轉乾坤。
可結果就擺在眼前,這讓他們突然意識到,也許就差一絲絲,差一絲絲就可以救那個姑娘的命。
震驚之餘,老鎮長還是沒忘記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走到道不同麵前,看著這位極力維護妖女的官員,開口道:“道大人,如今結果已出,你們就按照約定,交出那妖女吧!”
“這……”道不同猶疑不決。
他隻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陳忘——這個提出票決生死的方法的人。
陳忘自始自終立在一旁,心如平湖,並無半分波瀾,似乎對一切早有預料。
此刻,見老鎮長已經開口要人,陳忘方才開口:“老鎮長,此次投石決生死,結果並未明朗,隻因安南鎮中,還有一人尚未參與。”
老鎮長不禁有些迷惑。
他看著這個半盲的中年漢子,問道:“安南鎮除去懵懂嬰孩,共有鎮民三千七百九十三人,投石之數也與之相合,哪裡還有旁人?”
說完話,老鎮長擔心這幫江湖人胡攪蠻纏,還特意加了一句:“道大人及各位都是外鄉人,自然不參與鎮子內的表決。”
陳忘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掃過台下的鎮民,又慢慢轉向老鎮長,死死地盯著他。
他那平素裡柔和無比的目光在此刻突然變得凶狠,厲聲質問道:“安南鎮鎮民李醜,難道在你們眼中就不算人嗎?無怪乎你們就連到聖地避難,也將他一人給落下了,任他自生自滅。”
老鎮長被陳忘這一聲突然的質問嚇得一驚,可不多時便回過神來。
他反問道:“自蕊姑娘死後,此人便著了魔道,得了瘋症。如此一個瘋子,口中淨是胡言亂語,有什麼資格參與此事呢?”
“我沒瘋。”
話音剛落,自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來,站在箱子旁邊,道:“我從來都沒瘋,隻是傷心過度,不知如何與眾鄉親共處。如果不裝瘋,我可能會忍不住殺了你們,或者被你們殺掉!”
此語一出,四座皆驚。
眾人抬眼望去,才確認此人正是那癲狂了十數年的捕蛇人李醜。
此刻,李醜已洗去一身泥垢,剃去滿臉胡須,露出本來麵目。
老人們驚異地發現,此人雖癲狂十餘載,容貌除略顯滄桑,竟未有大改。
李醜站在眾人麵前,開口道:“鄉親們,當年若蕊蒙難,流落至此,我儘心救助,終因日久生情,結為連理。對於此事,在場的各位,你們難道真如口中所言,真心祝賀,一片祥和嗎?”
台下眾人,見李醜不瘋不癲,話語中條理清晰,不禁議論紛紛。
老鎮長見李醜質問眾人,忍不住挺身而出,道:“李醜,你出身安南鎮,當知鎮中民風淳樸,一向好客。何況蕊姑娘未顯妖女之相時,與鎮民相處也是極為融洽的。何故有此胡言亂語?”
“民風淳樸?”
李醜冷笑一聲,道:“我隻知窮山惡水,必有刁民。老鎮長,您素來以鎮中長者自居,德高望重,可您能保證鎮中人人如此嗎?若蕊風姿非凡,賢良淑德,又有解毒良方,卻下嫁與我這一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試問當時鎮中之人,雖表麵祝賀,哪個不心生嫉妒。”
“哪有此事?是你鬼迷心竅,胡亂猜疑吧!”老鎮長辯解。
李醜立在當場,當著所有人的麵,揭示了老鎮長不曾說過的另外一番景象。
他開口便是振振有詞的質問:“茶館老板梁如花,長舌毒婦,誇誇其談,你嫉妒若蕊貌美,便編造了若蕊的許多緋聞軼事,大講特講,是也不是?”
梁如花已年過半百,聽聞此言,不禁羞愧難當,以衣袖掩麵。
李醜卻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道:“紈絝子弟張邱,你見我妻貌美無雙,多次出言不遜,欲行調戲之舉。”
“老而不死的王阿婆,你貪圖小利,曾為張邱牽線搭橋,欲促成冤孽,是也不是?”
“怎樣,還要我繼續說嗎?”
話語點名道姓,擲地有聲。
語罷,張邱的老婆高小月狠狠地揪住了張邱的耳朵;王阿婆則垂頭喪氣,默然不語。
李醜的話,讓所有人看到了另外一個安南鎮:一個並不是那麼的淳樸祥和的安南鎮。
道不同、白震山等江湖人聽到這一切,俱感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