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空氣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叢芸香”在燃燒。
仔細聽,還有另一個人微弱的呼吸。
“
雲騰風起震八方,橫行江湖縱輕狂。
倏忽十載韶華負,不見當時少年郎。
雲散成雨塵泥落,風流四野深山藏。
此仇不報枉為人,風雲際會天下蕩。
”
“老瘋子,是你嗎?”陳忘循著聲音走過去,由於目盲又走的太急,突然踉蹌了幾步。
“項雲,我就說你一定還活著。”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陳忘的肩膀:“十年了,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兩個中年男人竟然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老淚縱橫。
過了好一陣,兩人才分開彼此。
陳忘開口道:“老瘋子,這麼多年了,你倒是一點沒變,還是喜歡這’叢芸香’的味道。”
“我哪是喜歡它的味道,隻是喜歡它的名字罷了,”風萬千拉著陳忘的袖子,引導他坐在椅子上:“來來來,我們坐下聊。”
椅子前是一張小案,滿屋的酒香茶香便是從這案上傳來的。
“茶還是酒?”風萬千詢問道:“以前弟兄們相聚飲酒,隻有你一個人以茶代之。說什麼弟妹不讓你飲酒,她雖遠在千裡,這一句話卻被你記了一路,以至於常被弟兄們笑你懼內。聽聞你這一路南下,卻是無酒不歡,怎麼著,沒了約束,終於放縱了?”
風萬千正說著,突然發現陳忘神情大變,從老友相聚之喜轉而成痛喪愛妻之悲。
風萬千見狀,趕忙岔開話題,道:“嗨,你看我,哪壺不開提哪壺,說這些有的沒的乾嘛!”
十年了,陳忘改名更姓,用酒來麻痹自己,渾渾然如行屍走肉。可是,他卻始終忘不了巧巧,就像他背在背上的,由巧巧親自鑄造而成的,從不忍拿出更不忍心丟棄的弑主之劍。
雲巧劍。
陳忘深吸了一口氣,手在酒杯前停留了片刻,最終卻舉起了茶杯,將杯中香茶一飲而儘。
他隨即問道:“隨我前來那些同伴們怎麼樣了?”
“不必擔心,”風萬千見陳忘舉起茶杯,自己也跟著飲了一杯,道:“我早已安排妥當,現在他們這些人,正由莊中後輩楚逍遠領著在山莊中遊覽,省的打攪我們。”
“楚逍遠?”陳忘聽到這名字,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很耳熟是吧!”風萬千接過話頭,道:“我說一個名字:’楚逍遙’,想的起來嗎?”
“那個我們在京城中結識的,見識不凡的官員?”陳忘對此人印象深刻。
“沒錯。”
風萬千回答之後,講述了一段陳年往事。
“十年前,盟主堂慘案之後,太子朱炳瑞為你辯護。因此事牽涉人數太多,先皇盛怒之下,以為太子勾結江湖勢力,便暫時奪其位,禁足宮中。
楚逍遙時為新科狀元,不顧先皇怒火未消,為太子求情,被視為結黨,投入詔獄。
後先皇暴斃,太子離奇身亡,二皇子即位,楚逍遙便被遺忘在詔獄之中。
五年前,楚逍遙的弟弟楚逍遠長大成人,並參加科舉,一舉成名,隻為麵聖,懇請皇帝釋放其兄。
可子不改父製,更何況楚逍遙還是太子一黨,釋放楚逍遙之事亦不了了之。
自此之後,楚逍遠也心灰意冷,棄官場,身入江湖,被我收入歸雲山莊。”
“沒想到因為我,害了這麼多的人。”陳忘長歎一聲。
“你啊你,總念著彆人,其實受傷害最大的還是你吧!誰能想到當初光鮮亮麗的少年,竟成了如今的模樣。”
風萬千感慨一聲,繼續開口道:“還有這次,要不是我早些年在鐵索橋下鋪設過防護網,恐怕你現在早已經命喪九泉了吧!我實在不明白,你怎麼結交了這麼一幫人:來曆不明的小姑娘、朝廷鷹犬,還有白虎堂的白震山,這老東西當初可殺了我們不少兄弟!”
“你,”陳忘突然意識到什麼,問:“你一直在監視我們嗎?”
“也談不上監視,”風萬千麵對這個昔日故友,倒沒有絲毫隱瞞:“自你失蹤之後,盟主堂分崩離析,我為求自保,逃至邊城。因早年做生意時,我幫過洛城大戶李鶴年,蒙他收留一陣。又因李家與洛家交好,便借洛家鏢局之利,將盟主堂財貨儘數運到西南深山,不料倭寇劫鏢,我雖追回財貨,卻追不回李鶴年和洛人傑的性命了。”
說到這裡,風萬千不禁一聲長歎,一種愧疚之情湧上心頭。
待稍作平複,他才接著說:“之後,我便暗中聚攏咱盟主堂人馬,散居各處,一來追尋你的下落,二來暗查當年盟主堂慘案的真相。”
“說實話,你一入中原,我便知道了你的行蹤:雲來客棧的包三娘是第一個見過你的,之後是洛城趙戲,最近的是天道軍夥頭軍皰三丁,此人當初是給鮑大楚幫廚的,現在歸包三娘管轄,你可能並不認識他。”
“好呀!你這個老瘋子,”陳忘隔著桌案,一拳捶在風萬千胸口,笑道:“早知道我要找你,還不去迎接,讓我們爬這高山險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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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萬千揉揉胸口,道:“項雲,十年之間,你說失蹤就失蹤,讓弟兄們找的好苦。讓你爬個山,不冤枉。”
“老瘋子,”陳忘心中有無數疑問,隻能一個一個提出來:“你說三娘在雲來客棧,可她為何不與我相認呢?”
“項雲,你可知十年前,白震山為子尋仇,火燒盟主堂之時,曾經當著三娘的麵,親手殺了她的丈夫鮑大楚?”風萬千眼中已有怒火:“你說,白震山在你身旁,讓她如何與你相認?就是這次白震山來西南,我也沒敢讓三娘知曉。”
聽到此處,陳忘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他舉起茶杯,將杯中香茗倒入口中,細細品味其中苦澀,隨即一飲而儘,道:“都怪我,讓弟兄們受苦了。”
“嗨,這說的什麼話,當初的慘案是不是你乾的,彆人不清楚,盟主堂的弟兄們能不清楚?”風萬千道:“項雲,你放心,若是對你有一絲一毫的懷疑,我們也不會等你十年之久。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十年前?”
陳忘的思緒翻飛,想起了那些被他刻意遺忘了很久的記憶:“我做了武林盟主,立誌憑借一己之力,消除各門各派的恩怨隔閡,互通有無,以使江湖真正一統,從此停止無休止的內耗仇殺,團結一致,行俠仗義,為國為民。這是我本人,同時也是盟主堂共同的理想。”
“可是這理想,卻終究會被當權者所忌憚,”風萬千補充道:“因為當權者需要的,恰恰是不斷仇殺的,割裂的武林。我們理想中的武林,已經超越了武林的範疇,終將演化為一股強大到足以對抗當權者的勢力。換句話說,分裂的武林,是散兵遊勇;統一的武林,則將成為一支真正的軍隊。”
“不錯,我們預料到了這一點,才將計劃進行的很謹慎。”
陳忘接著風萬千的話說道:“一個真正統一的武林,如果加以正確的引導,將不會成為威脅,而是助力。停止相互仇殺,減少內耗,團結一致的武林,將成為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對內,使惡人不敢作惡;對外,使外敵不敢入侵。”
“為了達成願望,我們甚至找到了支持我們的太子殿下,將這一柄我們立誌鑄造的利劍的劍柄交給他,以換取絕對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