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根破木頭搭配一些汙穢不堪的油布,勉強成為一處遮風避雨的所在。
不大的一塊地方,卻烏泱泱擠滿了袒胸赤膊的男人,在汗腥與臭腳的熏陶下,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堆裡。
新兵衛指揮著幾個倭寇押解白震山與楊延朗來到此處,胡亂罵了幾句,推推搡搡地讓男人們又擠了擠,勉強讓出兩處草堆。
新兵衛看了看白震山與楊延朗,又指了指草堆,表示這裡便是他們即將“服役”的地方。
將二人帶至此處不久,倭寇們便捏緊鼻子,匆匆趕出去。
楊延朗周身紅腫未消,眾漢子生怕他有什麼傳染的疫病,唯恐避之不及,哪肯讓他睡在旁邊?
倭寇們前腳剛走,漢子們後腳便將剛剛給二人騰出來的草堆重新占滿了。
白震山見狀,皺了皺眉頭,暫忍了心中怒火,又將四周看了一遭,最終將目光鎖定在東南角的一處小隔間那裡。
說是隔間,不過是從大油布上扯了幾塊,搭建出的一處相對獨立的空間罷了,可便是這般簡陋的空間,在這汙穢醃臢的民工大營中,也算得上是“豪宅”了。
白震山一方麵好奇這樣的隔間究竟是何人在住,另一方麵也想為楊延朗尋一個環境不錯的養傷之處,便乾脆領著楊延朗,徑直向那東南角的隔間走去。
未料想二人剛剛接近那隔間,原本橫七豎八慵懶躺著休息的赤膊漢子們竟不約而同的呼啦啦圍將上來,緊緊護衛住那間不大的隔間。
白震山見這幫人堵住前路,便捏緊了拳頭,正欲用強,卻被眼尖手快的楊延朗一把攔住,擋在白震山身前。
隨即,楊延朗竟拱手抱拳道:“各位大哥,我二人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不知這隔間裡,住的什麼人物,便想著拜訪一下,托得一番照顧,並無惡意。”
楊延朗混跡市井多年,這套話術也是一氣嗬成。
誰料話音剛落,便聽得隔間裡傳來一聲雄渾吼聲:“何人聒噪,擾了我兄弟安眠,怎生擔待!”
白震山與楊延朗循聲望去,隻見隔間中走出一須發橫張的雄壯漢子,正瞪著一雙大眼怒視二人。
仔細看去,卻見那漢子眼中雖怒火中燒,卻又似有晶瑩閃動,瞳仁中亦有幾根血絲,倒像剛哭過一般。
那漢子用手背在眼睛處胡亂掩了一掩,而後徑自朝二人走來。
其餘大漢見這人出來,紛紛喊著“山哥”,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楊延朗看來人一派帶頭大哥模樣,正欲拱手哈腰地巴結一番,不料被白震山一隻虎爪拿住肩膀,拽在身後。
在白震山眼中,似這等來者不善之徒,從不必多費唇舌,打服便罷了。
那大漢本赳赳而來,氣勢洶洶,突然見那鬨事的小子被一白發老者護在身後,步子竟不由得慢了,心裡默默念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教訓一頓倒也不算麻煩,可如今逢著他父子情深,如何能對一白發人動手?”
正踟躕間,又聽得身後隔間裡響起一聲蒼老的呼喚:“小山子,都是受倭子迫害的勞工,理應相互照顧,有力氣留著對倭子使去,便不要為難人家了。”
聽到那隔間裡還有人,楊延朗好奇心起,探著腦袋看去,卻見油布掀開,走出來一個身形佝僂的老爺爺來。
老人家顫巍巍走出來,手裡還端著個煙袋鍋子,深吸了一口,在嘴裡品咂了許久,才舍得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兒。
漢子們看著老人家,都顯得恭恭敬敬的,稱呼他為“田爺”。
趁著老人家走出來的空當,楊延朗使勁向隔間裡瞅了瞅,見裡麵果然要比外麵寬敞乾淨許多,隻是除了走出來的“山哥”和“田爺”,便不見更多人影了。
可明明那“山哥”出來時,還大喊著不能“擾了他兄弟安眠”,如今裡麵空空如也,哪見他有什麼兄弟。
見此情形,楊延朗不禁感到些許怪異。
未及細想,便見那大漢止住腳步,轉身去扶那個老人家。
老人家被大漢攙著,不緊不慢走到白震山麵前,開口道:“老哥哥,看你年紀也不小了,精神頭卻好的很,又有這麼大的兒子作陪,比我可強多了……”
說著話,他又歎了一口氣,默默搖了搖頭:“可惜山險水惡,入了這倭寇大營,時也命也,脫身便難嘍!隻能似我等,豬狗一般的,苟活一日算上一日罷了。”
老人家三言兩語,便將方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化作虛無。
白震山對於這些人錯認的父子關係,並未多做解釋,而是指了指身後的楊延朗,對那老人說:“這後生中了蠱蟲,如今傷勢未愈,老夫隻想為他尋一處寬敞乾淨的地方將養,並未想衝撞各位。”
白震山一身硬骨,向來吃軟不吃硬,對方既然態度緩和,他也不打算用強硬手段。
被稱作“田爺”的那個老人家聽了,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老哥哥,這是倭寇的勞工營,你我身處其間,朝不保夕。每天都有個把人勞累而死,若運氣不好,染上什麼惡病乾不了活,便會被倭寇拉去殺害,隨意找個草叢子草草掩埋了去。你看看,這裡四處狼藉,能有一塊容身之處,便已是幸事,哪裡有什麼寬敞乾淨的所在?”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