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已儘,朝陽初升。
溫暖的陽光透過一層層流動的輕薄霧靄,照射在桃林中,驅散了一切詭異。
順著這一縷微光,陳忘緩步踏入熟悉的古塚之中。
塚中空間很大,陳設卻很少,最顯眼的,是一座巨大而又古樸的石床。
石床之上,盤坐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看上去仙風道骨,心境如止水,目光若平湖。
環顧四周,再無一物,唯有一柄看上去極不尋常的寶劍放置在老人身側,劍身遍體凝霜,看樣子,這柄寶劍便是自塚中逸散而出的逼人寒氣的源頭。
這個老人,便是被世人稱作武林神話的韓霜刃;那柄劍,便是跟隨韓霜刃百年之久的寶劍凝霜劍。
聽到古塚外的嘈雜動靜,老人開口詢問道:“門口呼喚巧巧的,可是我那愛徒雲兒?”
韓霜刃的聲音有一種特彆的親和感,飽含著長輩對後輩的殷切關愛。
“師父?”陳忘的聲音似有猶疑。
韓霜刃早已年過百歲,當年離鄉,至今已有十五年未見恩師。說實話,此次回鄉,陳忘對能否見到師父,並不抱有太大的指望。
逆著墓道的微光,韓霜刃微微眯起眼睛,細看來人,卻見那中年人滿麵風霜,一身落拓,與記憶中那個明媚少年判若兩人。
可韓霜刃畢竟還是認出了自己的愛徒項雲。
一想到十數年光陰,竟將他那可人的徒兒蹉磨成這般模樣,韓霜刃便感到一陣心疼。
“雲兒,你回來了?”韓霜刃緩緩伸出蒼老的手掌,目中竟有些許閃爍的淚光。
剛經曆過愛妻陳巧巧的得而複失之痛的陳忘,神情尚有些恍惚,可師父的那一聲呼喚卻叫醒了他。
聽著那熟悉的聲音,陳忘大喊一聲“師父”,腳下突然加速,踉蹌著撲倒在石床前,將腦袋埋在韓霜刃雙膝之間,竟嗚嗚大哭起來,似有滿腹委屈要與師父傾訴。
也隻有在師父麵前,陳忘才能繼續做個敢於放肆哭泣的小孩。
韓霜刃看著陳忘這般模樣,竟感同身受,心痛如割。
他一邊伸出枯槁的手掌輕輕摸著陳忘的腦袋,安撫著他的情緒,一邊自責道:“乖徒兒,都是為師之過。若非為師當年執意讓你出門闖蕩,去爭奪那武林盟主之位,便不會有生出這種種事端。江湖凶險,人心無常,為師害了你,也害了巧巧那丫頭。”
“師父,”陳忘生怕師父自責過甚,勞心傷神,忙解釋道:“廟堂陰詭,江湖險惡,徒兒越是發掘當年的真相,便越是能夠發現,其牽連之廣,影響之深,遠超徒兒的想象。其中的波詭雲譎,豈是早已隱居山野的師父可以掌控的?”
韓霜刃卻道:“不,若非為師私心過甚,欲借你之手整飭分崩離析的武林各派,一切便不會發生。此事緣起於我,我卻無力將其終結。”
韓霜刃對十年前的慘案,一直處於深深的內疚與自責之中。
看樣子,這個年過百歲的老人心中,似乎知道些更深層次的真相。
陳忘顯然沒有立即意識到這一點,開口道:“師父,十年前的慘案看似江湖恩怨,可經徒兒一路調查,幕後之人非但不在江湖之中,反而高居廟堂之內。就算當年沒有項雲,換作楊雲、白雲、葛雲或者朱雲,結果都不會改變。”
“不,結果可以改變,”韓霜刃語出驚人:“若為師早日識得那逆徒的野心,若非是那逆徒……咳咳,咳咳……”
說到此處,韓霜刃情緒激動,劇烈地咳嗽起來。
陳忘見狀,急忙上前,用手掌輕撫韓霜刃前胸,直待韓霜刃呼吸稍緩,才順著話問道:“除我之外,師父可收過彆的弟子?”
韓霜刃目光一凝,反問道:“怎麼?莫非你已見過那逆徒了?”
“這倒沒有,”陳忘如實回道:“隻是那黑衣二隊長封不平曾喚我一聲師叔,且其劍法之中,亦有師父的影子。對此,我心中有疑,特來向師父求證。”
“唉!”韓霜刃重歎一聲,開口道:“逆徒,逆徒啊!”
歎過之後,韓霜刃緩緩開口,道出一段陳年往事:
當年,韓霜刃仍任黑衣統領之時,便曾經收過一個徒弟,名曰厲淩風。
此子天資卓絕,深受韓霜刃喜愛,然心性不佳,唯獨有愛出風頭的毛病,屢屢讓韓霜刃略感憂心。
為磨練其心性,韓霜刃並未讓他去江湖之中曆練,反而安排他在行事低調而不追求揚名天下的黑衣之中任事。
自太祖崩殂,曆經兩朝,執掌江湖的韓霜刃愈發遭朝廷猜忌,心灰意冷之下,辭去黑衣統領之職,欲歸隱江湖。
臨行前,韓霜刃舉薦愛徒厲淩風接掌黑衣統領,而自己則遁入江湖,不再問廟堂之事。
此本為以退為進,金蟬脫殼之計。
韓霜刃雖退居江湖,可還能暗中守護義兄朱羽的江山社稷,既不因權勢過大與其後代發生衝突,又不負其臨終所托。
可沒過多久,年少之時落下的隱疾卻突然爆發,逼得韓霜刃不得不隱居桃源村,閉關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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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去,武林驟然失去盟主,以致江湖大亂。
江湖爭鬥不休,門派兼並不斷,習武之人不思保境安民,反而囿於門戶之見,相互內鬥,陷入無休止的自耗之中。
韓霜刃見此亂象,心痛莫名,卻又被隱疾所擾,對江湖之亂無可奈何。
愁思苦想之際,桃源村的孤兒項雲竟機緣巧合,闖入古塚之中,因緣際會,讓韓霜刃發現了項雲絕頂的天賦,對其諄諄教導,曆經數年,終使其繼承衣缽,劍術大成。
之後,韓霜刃便鼓動項雲闖蕩江湖,一統武林,成就盟主之位,以終結江湖的亂象。
在韓霜刃的規劃之中,自己的兩個弟子,厲淩風和項雲,一暗一明,一朝一野,分任黑衣統領和武林盟主之位。
二人相互配合,整飭朝堂,統一武林,定能重現太祖朱羽的盛世景象,使王朝中興,萬邦來朝。
為了給項雲充分的曆練,在成為真正的武林盟主之前,韓霜刃並未將自己的計劃告知於他,隻是將消息通過自己最信任的第一代黑衣攝魂師鬼目,傳遞給尚任黑衣統領之職的大弟子厲淩風。
十年前,項雲不負所望,在武林大會一舉奪魁,取得武林盟主之位。
夫榮妻貴,項雲心念一直在桃源村等待自己的愛妻陳巧巧,遂派人來接她入京,以盟主夫人身份,與他在盟主堂中同住。
當時,韓霜刃尚未解決隱疾之患,仍處於閉關之中,不便拋頭露麵。
他將自己的謀劃寫在信中,托陳巧巧帶給愛徒項雲,要他與師兄厲淩風精誠合作,共匡社稷。
未料信未送到,項雲便先陷入巨大的陰謀漩渦之中。
一夜之間,項雲從高山跌入穀底,成為武林公敵。
當年的慘案,雖事在江湖,根源卻是廟堂之爭。其涉及之廣,牽連之多,遠比那些在婚宴之上死去的各派翹楚還要多的多。
韓霜刃受隱疾所擾,無法親自調查真相,可根據自己對項雲的了解,決不相信他能做出傳聞中的惡事。
更何況,項雲剛剛派人來接巧巧,人還沒到,便要另娶嬌妻,亦不合常理。
除非有人冒名頂替,可容貌易改,項雲那一身武藝,放眼天下,卻沒幾個人能模仿。
結合自己掌握的有限的信息,至少能得出一個結論:能扮作項雲並一劍刺死白虎堂少主白雲歌之人,放眼天下,隻有一人可以做到。
此人,便是與項雲同出一門的大弟子厲淩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