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忽昆山蒼灰色的輪廓在天地交界處起伏,如同長生天投下的沉默巨獸。
時值秋冬,草原卻已透出肅殺,枯黃的草浪在乾燥的風中翻滾,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為即將到來的盛宴鋪墊不安的序曲。
山陽一側,乃蠻部的大軍如斑斕的毯子,覆蓋了目力所及的大片原野。
太陽汗,這位自詡為西域與草原共主的王者,駐蹕於一座由毛氈和金漆木材匆忙搭建的高台上。他身披綴滿金片的華貴袍服,目光掃過麾下號稱十萬的聯軍,誌得意滿。陽光照射在他的金冠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卻照不透他麾下大軍深處盤踞的混亂。
他的軍隊的確龐大。乃蠻本部的戰士衣甲鮮明,持著從西域商人那裡換來的彎刀和鱗甲,卻多以部族為單位簇擁在一起,交頭接耳,隊形鬆散。
更遠處,是劄木合糾集的殘部——那些在與鐵木真的屢次交鋒中敗下陣來的蒙古、克烈貴族,他們眼神複雜,藏著仇恨、屈辱與觀望,像一群離群的孤狼,難以駕馭。
蔑兒乞人的剽悍騎兵和斡亦剌部的山林戰士則自成體係,與乃蠻主力涇渭分明,他們的喧嘩與乃蠻人的號令聲混雜,奏出一曲不諧的雜音。軍紀渙散,號令不一,龐大的軍隊更像是一個臨時拚湊的脆弱聯盟,內部矛盾如同暗火,隻需一陣風,便能燎原。
太陽汗身旁的劄木合,望著這看似無邊的人海,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他太了解那個即將麵對的敵人。
山陰一側,寂靜無聲。
鐵木真勒馬立於坡頂,他的戰馬不安地刨動著前蹄,噴出陣陣白汽。
他身後,是如林般肅立的蒙古大軍。沒有喧囂,沒有雜亂的色彩,隻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軍隊嚴格按照千戶、百戶、十戶編組,每一名戰士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與歸屬。各級那顏目光堅毅,如同磐石,穩穩控馭著各自的部屬。
中軍處,是由他親自挑選的怯薛軍,這些精銳中的精銳,人馬皆覆重甲,如同鋼鐵的叢林,是他們主帥最可靠的堅盾與最鋒利的矛尖。
鐵木真身披尋常皮甲,外罩一件深色鬥篷,風吹動他額前的發絲,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他遠遠眺望著乃蠻聯軍那喧囂卻渙散的陣型,目光從他們的旗幟、他們的隊形、他們士兵散漫的姿態上一一掠過。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冷峻而確信的弧度。那不是一個輕蔑的笑,而是一種洞悉了獵物所有弱點後的、狩獵者的自信。
他看到了外強中乾的本質,看到了那龐大軀殼下脆弱的筋骨。
無需更多言語。鐵木真緩緩舉起了右臂,陽光下,他手中那柄象征權力的彎刀閃爍著寒芒。整個蒙古軍陣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所有戰士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點寒光之上。
下一刻,彎刀猛然前指!
“嗚——嗚嗚——”低沉而充滿力量的牛角號聲撕裂了草原的寂靜。
“轟隆隆!!!”如同積蓄已久的洪水衝垮堤壩,蒙古軍陣的左翼和右翼,兩支先鋒騎兵如同離弦之箭,爆發出撼動大地的轟鳴,向著乃蠻聯軍的兩肋疾馳而去。萬馬奔騰的聲勢讓納忽昆山都為之震顫。
太陽汗被這突如其來的、沉默之後的狂暴衝擊驚得一怔,隨即在高台上揮舞著手臂,聲音因急切而尖利:“衝鋒!全軍衝鋒!碾碎他們!”
他的命令在龐雜的聯軍中傳遞,變得遲緩而扭曲。
各部首領反應不一,有的急於表現,立刻驅動部下前衝;有的則猶豫觀望,想讓他人先消耗敵軍。乃蠻大軍的前鋒在一片混亂和相互推擠中,終於開始向前湧動,試圖以人數優勢對衝蒙古騎兵的鋒銳。
然而,他們麵對的是草原上從未出現過的戰爭機器。
蒙古騎兵並未如尋常軍隊那般直接撞入敵陣。在接近敵軍箭矢範圍之際,先鋒騎兵突然在奔馳中張弓搭箭,刹那間,一片黑壓壓的箭雨如同死亡的蝗群,掠過長空,精準地落入乃蠻衝鋒隊伍的前排和兩翼。
慘叫聲頓時響起。乃蠻戰士不斷有人中箭落馬,他們的騎射技藝遠遜於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對奔射的應對顯得笨拙而狼狽。
緊接著,對麵箭雨一波接著一波,毫不停歇,極大地遲滯和擾亂了乃蠻軍的衝鋒勢頭。
不等乃蠻人組織起有效的反擊,發射完箭矢的蒙古輕騎兵迅速撥轉馬頭,如同潮水般向兩翼散開,絕不糾纏。而就在他們散開的缺口後,真正的致命一擊已然降臨!
鐵木真中軍前方的怯薛重騎兵,以及各個千戶隊中的精銳突擊部隊,已然完成了加速。
這些身披重甲、手持長矛、骨朵、彎刀的勇士,如同鋼鐵的洪流,以無可阻擋的氣勢,狠狠楔入了因箭雨和輕騎騷擾而陷入混亂的乃蠻軍陣之中!
“砰!”劇烈的撞擊聲、骨骼碎裂聲、兵刃交擊聲、垂死哀嚎聲瞬間取代了號角與蹄聲,成為戰場的主旋律。
蒙古重騎的突擊力量極其可怕,他們以嚴整的隊形,集中衝擊一點,瞬間就將乃蠻軍的前陣撕開數道巨大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