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年節,徐州境內一處不過萬人的小鎮地方,小鎮上也處處洋溢著歲末的喜慶。
爆竹碎紅點綴著未化的積雪,家家戶戶門上新貼的桃符鮮豔奪目,空氣中彌漫著炊煙與臘肉的香氣。然而,這一片祥和之氣,卻與鎮西頭那座高牆深院、門庭冷落的李府老宅格格不入。
一匹瘦骨嶙峋但神駿異常的白馬,馱著一位白衣客,踏著青石板路,嘚嘚而來。馬背上的李牧蟬,一身素白布袍洗得發舊,頭戴寬簷鬥笠,遮住了大半麵容,隻露出線條剛毅的下頜和一雙深潭般的眼睛。
他在李府老宅那對斑駁的朱漆大門前勒住馬韁,鬥笠微抬,目光掃過門前石獅上厚厚的塵土、簷角密結的蛛網,以及那把鏽跡斑斑、虛掛著的銅鎖。四周孩童的嬉鬨聲遠遠傳來,更反襯出此地的死寂。
四十載光陰,彈指而過。記憶中,這門庭雖不若如今這般闊大,卻也是車馬往來,仆從如雲。
那一夜,仇家驟至,火光衝天,他浴血殺出重圍,身負重傷,不得已遠遁海外,在茫茫大海上漂泊,於異域孤島上掙紮求生,遇到前輩高人傳授絕頂武學,數十年來,他更將一身家傳武學磨礪至化境。
如今歸來,故宅規模擴大數倍,顯是後人勤勉,光耀了門楣,可為何……為何竟是這般破敗景象?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莫非……是當年仇家不死心,尋蹤至此,將李家滿門……他不敢再想。又或是,他的兒子李從禮出了什麼驚天變故,才舉家倉皇遷徙,連祖業都棄之不顧?
他翻身下馬,身形輕捷如羽,落地無聲。伸手輕輕一推,那看似沉重的門扇竟“吱呀”一聲開了,原來門閂早已腐朽斷裂。
院內,荒草沒膝,殘垣斷壁間,唯有幾株老梅兀自開著冷豔的花,算是給這片廢墟帶來一絲淒涼的生機。
他緩步而行,指尖拂過廊柱的刀劍刻痕,查驗屋舍內的積塵與散落的雜物。並無激烈搏殺的明顯痕跡,但也絕非從容離去的模樣,許多笨重家具、甚至一些看似值錢的器物都遺留在原地,覆著厚厚的灰。
李牧蟬感覺心情有些沉悶,似乎距離他心中那個最壞的猜測,已經越來越近。
他牽馬走出老宅,掩上門,走向最近一處尚有炊煙升起的人家。叩開門,是一位滿麵皺紋的老丈。
李牧蟬壓下心中焦灼,拱手為禮,嗓音因長年寡言而略帶沙啞,詢問這李家老宅何以荒廢至此。
老丈見他風塵仆仆,氣度不凡,雖疑其來曆,還是歎了口氣道:“客官是問李府啊?唉,說來也是俺們小鎮的榮耀。”
“李家的家主李從禮李老爺,如今可是了不得的大官啦!聽說是在臨安府那邊,當上了什麼……淮南東路的經略安撫使!三年前,朝廷的任命下來,李老爺就舉家南遷,去那繁華之地赴任去了。這老宅子,就這麼空了下來,可惜了的……”
淮南東路經略安撫使?
李牧蟬聞言,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不是仇殺,不是禍事,竟是兒子做了南朝的封疆大吏!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有欣慰,有驕傲,也有幾分物是人非的悵惘。他謝過老丈,重新跨上白馬。
抬頭望向冬日蒼茫的天空,他長長籲出一口氣,白霧氤氳中,眼神變得堅定。
四十年浪跡天涯,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終究不能帶進黃土。
李氏先祖傳下的武學絕技,絕不能就此斷絕。必須儘快找到從禮,在他的後人中,尋覓根骨佳、悟性高的良材美質,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方能告慰先祖,不負這身本事。
不再猶豫,李牧蟬一抖韁繩,白馬長嘶一聲,四蹄翻騰,踏起一路雪泥,朝著淮南東路的方向,疾馳南下。
幾乎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濟南府,安撫使衙門大堂內,卻是另一番緊張景象。
炭火盆燒得正旺,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凝重。韓牧、李從禮和辛肅三人正圍坐在一張巨大的沙盤前。
三人望著沙盤,他們所議,正是北方草原上那隻日益膨脹的巨獸——蒙古。
“鐵木真吞並克烈部後,雖實力大漲,但蔑兒乞殘部西遁,乃蠻部太陽汗盤踞西方,塔塔兒人餘孽未清,草原遠未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