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姐半躺在床上休息,她看著老喇嘛,眼神很靜,說。
“我還是那個問題。”
“十年前。”
“在你廟裡修整過夜的那支商隊,我想知道當時是什麼情況。”
老喇嘛坐在那裡,肩膀靠在牆上。
他看著桌上的酥油燈,忽然苦笑,然後,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口氣,似乎耗儘他的心氣,連帶著肩膀都垮了下去,他說。
“我就知道,那件事沒完。”
“總有一天會有人翻出來。”
他從酥油燈上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吳小姐臉上,眼裡的紅血絲像蛛網。
“隻是沒想到,都過了快十年了,你們才來查。”
十年,很長,足以改變很多事。
長到能讓青絲染霜,長到能讓磐石風化,長到能讓活人的名字,變成墓碑上的碑文。
那件事,有人忘了,當然也有人記著。
忘了的,未必是福。記著的,也未必是苦。
隻是,十年後的風,吹不到十年前的人。
而十年前的血,卻能染紅十年後的夜。
撬開秘密的代價就是血,很多人的血。
外麵的夜,靜得像死了一般,隻有老喇嘛的聲音,在房間裡斷斷續續。
他從十年前那個同樣黑的夜晚說起,說了很久。
直到說完時,他淚流滿麵,頭,深深垂下去。
十年前那支商隊的事情,原來,是這樣的,這樣的荒唐,這樣的可怕。
吳小姐見過狠的,見過毒的,卻沒見過老喇嘛這樣喪心病狂的。
人心,原來比魔鬼更像魔鬼。
索命靠在一邊,臉藏在陰影裡,隻露出一雙眼睛,眼睛裡沒有光。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聽完一切,他什麼都沒說。
曲宗曼巴縮在角落,他的手,在抖。
他聽不懂那些複雜的陰謀,看不懂那些扭曲的人心。
他隻知道,老喇嘛的聲音裡,有恐懼,有悔恨。
還有一種……連死亡都洗不掉的肮臟。
如果老喇嘛說的都是真的。
那他背負的,就不是什麼秘密,而是十足的罪孽。
老喇嘛口中那支商隊從哪裡來?不知道。
沒人問,問了,也沒人會說。
領頭的棗紅馬鼻孔裡噴著白汽,鬃毛上凝著霜,蹄子踏過結冰的河床時,濺起的雪沫子粘在鞍韉上,倒像是從更北的冰川裡跋涉而來。
商隊在走,很慢,像一串被凍僵的蟲子,在雪地上爬。
領頭的漢子是個獨眼龍,左眼瞎了,隻露出右眼,那隻眼瞳也是渾濁的黃。
他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猙獰傷疤。
誰也說不清他是從中原來的,還是從冰山峽穀深處來的。
他們要去哪裡?同樣不知道。
商隊的犛牛馱著鼓鼓囊囊的氈包,雪風吹過的時候,偶爾有包角鬆開,露出半塊礦石,或是白色的鹽巴。
他們是要去山外的城鎮換酥油,還是往更深的雪窩子裡送鹽巴?
不知道,隻有犛牛脖子上的鈴鐺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