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雨,終於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泥濘的土地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很快便連成一片迷蒙的水幕,將遠處白虎寨山體上那幾道猙獰的、透出血光的裂痕模糊得如同地獄睜開的巨眼。雨聲混著山體深處持續不斷的、悶雷般的震動,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毀滅在即的鼓點。
諸葛青靠在林琛肩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身體冰冷沉重,斷指處包裹的符紙被雨水和血水徹底浸透,變成一團暗紅的爛泥。那口本命精血和最後法力的透支,幾乎抽乾了他殘餘的生命力,臉色灰敗得如同墓中枯骨,隻有偶爾抽搐的眼皮證明他還活著。林琛半架著他,每一步都異常艱難,背上的傷口在雨水浸泡下傳來陣陣鑽心的刺痛,混雜著臟腑被金紋反噬的灼燒感,讓他眼前陣陣發黑。體內那點殘存的灶君青火,如同風中殘燭,在經脈中微弱地跳動,勉強抵禦著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侵蝕。
雲詩韻攙扶著楚瑤,小姑娘臉色慘白,緊緊抱著懷中的青銅古鏡,雨水順著她額前的碎發流下,眼神裡充滿了驚魂未定。雲詩韻的狀態同樣糟糕,過度催動雷法的反噬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在她每一條經脈裡穿刺,左臂上引雷符篆的印記灼痛難忍,每一次細微的電流竄動都讓她身體難以抑製地痙攣。雨水打濕了她破爛的道袍,緊貼在身上,更顯狼狽。她強撐著精神,警惕地環視著周圍。
夏九璃獨自走在最前方幾步遠的地方,暗紅色的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和脖頸上,雨水沿著她尖削的下頜不斷滴落。她的姿態依舊孤高,步伐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優雅的從容,仿佛行走在自家的庭院,而非這泥濘不堪、危機四伏的絕地。隻是,她那身染血的白裙在雨水中緊緊勾勒出身體輪廓,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脆弱與妖異。最刺眼的是她左側臉頰靠近耳際的位置,一道細微的龜裂傷痕,如同上好的瓷器被磕碰出的裂紋,在蒼白的皮膚上蜿蜒,正緩緩滲出暗紅色的、粘稠如漿的血珠。那是過度吸收地脈煞氣、強行壓製王妃殘魂帶來的屍變反噬。雨水衝刷著血痕,留下蜿蜒的淡紅水跡,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衝淡。她對此似乎毫不在意,那雙赤紅的瞳孔在雨幕中閃爍著冰冷而危險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狩獵的野獸,穿透雨簾,死死鎖定著白虎寨深處那片翻湧的血光。她胸前的鳳凰玉佩,在濕透的衣襟下透出微弱的溫熱,像一顆不祥的心臟在跳動。
然而,暫時的死寂和夏九璃帶來的壓迫感,並未能驅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恐懼和惡意。那些被雲詩韻厲聲嗬斥、被小蓮體內妖胎現形而短暫震懾住的村民,並未退去。他們如同受傷的鬣狗,在冰冷的雨水中退開了一段距離,卻並未離開,而是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充滿敵意的包圍圈。火把在雨中掙紮著,發出劈啪的聲響,昏黃搖曳的光線映照著他們一張張麻木、驚懼卻又被愚昧和憤怒扭曲的臉。雨水順著他們破舊的草帽、蓑衣流淌,滴落在緊握著鋤頭、柴刀、草叉的手上,那些簡陋的農具在火光下反射著濕冷的寒芒。
老村長佝僂著背,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昏迷不醒、脖頸上烙印著黑色疤痕的小蓮,又猛地抬頭,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釘子,狠狠釘在隊伍最前方那道暗紅色的孤傲身影上。就是這個女人!還有這群災星!是他們帶來了石妖,毀壞了山神祭壇,現在連小蓮都被邪祟附體了!山神老爺的眼睛在流血,山要塌了!一切都是因為他們!恐懼和無法理解的災禍,最終在狹隘的心胸裡釀成了最惡毒的仇恨。
“不能讓他們走!”老村長嘶啞的聲音在雨聲中響起,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瘋狂,他猛地舉起手中濕透的木棍,指向夏九璃,“妖女!就是她引來了災禍!山神發怒要懲罰我們所有人!抓住她!把她獻給山神!”他渾濁的眼睛裡隻剩下歇斯底裡的瘋狂,“抓住他們!彆讓他們跑了!抓住那個紅頭發的妖女!”
“抓住妖女!”
“把他們綁起來獻祭!”
“山神息怒啊!”
老村長的煽動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短暫的恐懼被更深的愚昧和求生的瘋狂所取代。包圍圈再次收緊!那些被雨水澆透、凍得瑟瑟發抖的村民,眼中重新燃起狂熱的火焰,那是被恐懼逼到絕境後產生的、毀滅一切的暴戾!他們不再猶豫,不再有絲毫的遲疑,如同被無形的鞭子驅趕著,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揮舞著沉重的農具,踩著泥濘,從四麵八方向著這支傷痕累累的隊伍猛撲過來!鋤頭帶著泥水呼嘯砸落,柴刀劃破雨幕,草叉的尖齒閃爍著致命的寒光!冰冷的殺意混合著雨水的腥氣,瞬間將所有人淹沒!
這一次,攻擊的目標異常明確——直指隊伍最前方、姿態孤高、暗紅長發在雨中如同妖異旗幟般飄散的夏九璃!數把鋤頭、柴刀、甚至一柄沉重的草叉,撕裂雨簾,帶著要將她撕碎的狂暴氣勢,狠狠招呼向她看似單薄的後背和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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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雲詩韻厲聲示警,強行催動體內殘存的微弱雷力,左臂符篆爆出幾縷細小的電火花,試圖逼退側麵撲來的一個持刀村民,卻牽動內傷,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動作慢了半拍。
林琛目眥欲裂,他架著諸葛青,根本來不及救援!隻能眼睜睜看著數道致命的寒光,即將把那個孤傲的身影吞噬!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夏九璃的後心!數道裹挾著泥水、飽含村民瘋狂殺意的寒光撕裂雨幕,鋤頭砸向頭顱,柴刀劈向後頸,沉重的草叉更是帶著洞穿一切的惡風,直刺她纖細的腰腹!空氣仿佛在瞬間凝固,隻剩下雨水的嘩啦聲和農具破風的銳嘯。
然而,就在那些沾滿泥漿、閃爍著致命寒光的農具即將觸及夏九璃身體的刹那——
她動了。
沒有預兆,沒有蓄力,甚至沒有回頭。那動作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極限,仿佛原地留下了一道暗紅色的殘影。她的身體如同沒有骨骼的柳絮,又像是被狂風驟然卷起的落葉,以一種違背常理的、極致柔韌的姿態,詭異地扭曲、側滑!
“呼——!”
“噌——!”
“噗!”
鋤頭帶著沉重的風聲,擦著她揚起的暗紅色發梢砸落,深深陷入泥地,濺起大片渾濁的泥漿。鋒利的柴刀劈過她剛才站立的位置,隻斬斷了冰冷的雨絲。而那柄致命的、帶著倒鉤的沉重草叉,更是險之又險地貼著她腰側滑過,叉尖撕裂了她濕透的裙擺,帶下一片染血的布帛,深深刺入她身側的泥濘之中!
所有的攻擊,全部落空!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撲空的村民臉上還凝固著瘋狂和猙獰的表情,身體卻因為用力過猛而向前踉蹌。雨水順著他們驚愕的臉龐滑落。
夏九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數步之外,依舊背對著那些攻擊者。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雨水順著她暗紅色的長發流淌,滑過那道臉頰上正在緩緩滲血的龜裂傷痕,滑過她蒼白的、毫無表情的麵容。她的動作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優雅和冰冷,仿佛剛才那致命的圍攻,不過是拂過她衣角的一陣微風。
她赤紅的瞳孔,如同兩潭凝結的血泊,毫無波瀾地掃過那些因攻擊落空而陷入短暫錯愕的村民,掃過他們手中滴著泥水的凶器,掃過他們臉上扭曲的恐懼和瘋狂。那目光裡沒有憤怒,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被冒犯的波動,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看透塵埃般的漠然,以及一種…近乎悲憫的…嘲諷。
“嗬…”一聲極輕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冷笑,從她蒼白的唇間逸出。這笑聲不大,卻像冰錐般狠狠刺穿了雨幕的嘈雜,清晰地鑽進每一個人的耳膜。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極致冰冷、極致嘲諷的弧度,那笑容仿佛在嘲笑著世間所有不自量力的掙紮,嘲笑著眼前這些被愚昧蒙蔽雙眼的可悲螻蟻。
“愚不可及。”冰冷的四個字,如同宣判,清晰地回蕩在雨夜中。
這句輕蔑到極點的嘲諷,如同點燃了最後的火藥桶!短暫的錯愕瞬間被更洶湧的狂怒和羞辱感淹沒!
“妖女!殺了她!”老村長目眥欲裂,嘶啞的聲音幾乎撕裂喉嚨。
“撕碎她!”村民們徹底瘋狂了,被恐懼和憤怒支配的頭腦隻剩下毀滅的本能。他們拔出陷入泥地的農具,發出更狂野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獸群,更加凶猛地再次撲向那道暗紅色的身影!這一次,攻勢更加密集,更加瘋狂,四麵八方都是揮舞的寒光!
夏九璃眼底的冰冷嘲諷更濃。她甚至懶得再閃避。就在最近的一把柴刀即將劈中她肩膀的瞬間,她隻是看似隨意地抬起了右手。那是一隻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五指纖細修長,指甲卻透著一種不祥的烏青色。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響起!那柄帶著破風聲劈落的柴刀,竟被她用那隻看似柔弱無骨的手,穩穩地、精準地捏住了刀刃前端!鋒利的刀刃割破了她的掌心,暗紅色的血液瞬間湧出,混著雨水滴落。然而她臉上沒有任何痛楚的表情,仿佛受傷的是彆人的手。
持刀的村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他全力的一劈,竟然被對方用一隻手輕描淡寫地捏住,如同捏住一根稻草!他拚命想抽回柴刀,卻發現那纖纖五指如同鐵鑄,紋絲不動!
夏九璃赤紅的瞳孔冷冷地盯著他因恐懼而扭曲的臉,捏著刀刃的手指微微用力——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那精鐵打造的柴刀刀身,竟被她徒手捏斷了半尺長的刀尖!
斷裂的刀尖“當啷”一聲掉在泥水裡。那村民如同見了鬼,怪叫一聲,丟掉隻剩半截的刀柄,連滾帶爬地向後退去。
然而,更多的攻擊已然臨身!一把鋤頭砸向她後腦,兩柄草叉從左右兩側刺向她肋下!更有幾個村民繞後,試圖攻擊看起來最虛弱的楚瑤和搖搖欲墜的諸葛青!
“林琛!”雲詩韻厲喝一聲,她正被兩個持棍的村民纏住,左臂雷紋明滅不定,每一次格擋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根本無力他顧。楚瑤嚇得緊緊抱住古鏡,小臉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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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琛看著那幾道刺向夏九璃要害的草叉和砸向後腦的鋤頭,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架著諸葛青,根本無法及時援手!夏九璃能捏斷柴刀,但草叉是鈍器穿刺,鋤頭更是勢大力沉!情急之下,他腦中靈光一閃!外賣!辣椒粉!
“低頭!”林琛幾乎是吼出來的,同時用儘全身力氣,將架著的諸葛青猛地往下一按!他自己也順勢伏低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