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內,血腥與焦糊的氣味尚未散儘,又被濃烈的屍蠟藥膏和草藥的苦澀所覆蓋。篝火添了新柴,劈啪作響,努力驅散著雨夜的濕冷和彌漫在每個人心頭的陰霾。
阿秀躺在角落的乾草堆上,呼吸微弱但平穩。她胸前的傷口已被夏九璃用隨身攜帶的特殊藥膏和布條草草包紮,那恐怖的藤種被挖出後,少女臉上非人的赤紅和扭曲終於褪去,隻剩下失血過多的蒼白和深陷昏迷的脆弱。諸葛青靠坐在牆邊,臉色比阿秀好不了多少,左手捏著一枚小小的藥丸,艱難地吞咽下去。他施法逼出藤種消耗巨大,精血虧損,此刻連抬起眼皮都顯得費力,僅存的左手手指也在微微顫抖。雲詩韻沉默地坐在一旁,小心地處理著自己肩上被利爪劃破的傷口,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左臂符篆傳來的灼痛,眉頭緊蹙。
夏九璃站在破廟門口,背對著眾人。雨勢小了些,但依舊連綿不絕,將遠處白虎寨崩塌的山影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灰暗之中。她攤開手掌,掌心靜靜躺著一枚半塊玉佩。玉佩質地溫潤,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淡淡的青白光澤,邊緣斷裂處參差不齊,顯然是從一整塊上碎裂下來的。這玉佩,是鐵馬臨終前拋給他們的“木行食材·血藤米”包裹中,無意間掉落的。當時混亂之中無人留意,直到剛才清理物品時才被發現。
此刻,夏九璃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佩斷裂的邊緣。冰冷光滑的觸感之下,一股極其微弱、卻如同磁石般吸引她的悸動,正從玉佩深處傳來。那不是能量,更像是一種……呼喚。一種源自血脈深處,跨越了漫長時光的悲鳴與共鳴。
她的“觸覺通神”異能,在這種極近距離、同源氣息的刺激下,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波動。指尖下的玉佩仿佛不再是一塊死物,而是一個冰冷的、跳動的核心。每一次摩挲,都讓她腦海中閃過一些極其模糊、破碎的畫麵:幽深的黑暗、冰冷的青銅、絕望的哭喊……還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令人作嘔的腐臭氣息!
“咳……”夏九璃突然悶哼一聲,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猛地攥緊玉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強行壓製住那股因共鳴而產生的眩暈和來自靈魂深處的撕裂感。她麵部的皮膚因屍蠟耗儘而龜裂得更厲害了,細密的血絲在裂痕中滲出,又被冰冷的雨水衝淡,讓她此刻的麵容在陰影中顯得格外妖異而淒厲。
“裡麵有東西。”夏九璃的聲音冰冷而沙啞,打破了廟內的沉寂。她沒有回頭,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鎖定白虎寨廢墟深處某個方向。“我的東西。”最後四個字,她說得極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本能的占有欲和一種深埋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恐懼。
林琛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有一片雨霧籠罩的斷壁殘垣。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夏九璃身體的緊繃和指尖玉佩傳來的微弱震動。“是這玉佩指引的方向?白虎寨的地宮?”他低聲問道,體內的青火似乎也感應到了某種同源的陰冷氣息,在經絡中不安地躍動。
“除了那裡,還有什麼地方能藏著這種……腐朽了千年的味道?”夏九璃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自嘲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那股腐臭,隔著玉佩都能聞到。”她將半塊玉佩收進貼身的衣袋,那冰冷的觸感緊貼著皮膚,帶來的悸動更加清晰。
“那就走。”林琛沒有猶豫。無論是為了尋找可能與夏九璃身世相關的“東西”,還是為了探查守墓人更深層的陰謀,白虎寨地宮都是他們必須踏足之地。他轉身看向廟內,“詩韻,青仔,阿秀……”
“我能行。”雲詩韻已經包紮好傷口,站起身,眼神堅定。雖然左臂的灼痛依舊,但雷法尊者的驕傲不容許她在這種時候退縮。
諸葛青也掙紮著扶著牆站起來,臉色蒼白但眼神銳利:“死不了……咳咳……總得看看那老鬼在墳裡埋了什麼醃臢玩意兒。”他瞥了一眼昏迷的阿秀,“把她安置在神龕後麵,用符籙遮掩氣息,短時間內應該安全。”
沒有更多言語。簡單的準備後,四人再次踏入冰冷的雨幕。夏九璃握著玉佩,如同握著一個沉默的羅盤,走在最前。林琛緊隨其後,青火在體內蓄勢待發。雲詩韻和諸葛青落在後麵,一個警惕著四周的風吹草動,一個則努力調息,試圖恢複一點元氣。
雨水衝刷著山石和泥土,形成渾濁的溪流。倒塌的寨牆、破碎的房屋在雨水中浸泡,如同巨獸的殘骸。空氣中彌漫著土腥味、焦糊味,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循著玉佩那越來越清晰的悸動指引,他們繞過幾處巨大的山崩落石,穿過一片被石妖肆虐過的狼藉村落,最終來到白虎寨後山一處極其隱蔽的山坳。
山坳的岩壁上,爬滿了濕滑的青苔和藤蔓。若非玉佩的強烈指引,幾乎無法察覺。夏九璃停下腳步,蒼白的手撥開一片茂密的、帶著荊棘的藤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一道門,出現在眾人眼前。
那不是普通的門。它深深地嵌在堅硬的黑色山岩之中,材質是某種泛著幽冷金屬光澤的青銅。門高約一丈,寬僅容兩人並肩,表麵沒有任何裝飾,隻有一種曆經漫長歲月侵蝕後留下的、深沉而壓抑的啞光。歲月的痕跡在門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一些暗綠色的銅鏽如同凝固的血痂,點綴其間。
最令人心悸的,是門縫。
那緊閉的門扉之間,並非嚴絲合縫。一條約莫兩指寬的縫隙,如同一條醜陋的傷疤,貫穿上下。而此刻,正有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灰白色氣體,如同擁有生命般,從縫隙中緩緩逸散出來!那氣體接觸到冰冷的空氣,並未立刻消散,反而帶著一種粘稠的質感,在雨水中緩緩下沉,彌漫在門口一小片區域。
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瞬間撲麵而來!
那味道比礦洞深處的腥甜腐味更加濃烈、更加古老、更加……純粹!它混合了屍骸在地下密閉空間裡徹底腐敗的濃重屍臭、土壤深處沉積了千百年的陰濕黴味、以及一種仿佛金屬鏽蝕、血液乾涸後產生的、令人喉頭發緊的鐵鏽腥氣!僅僅是吸入一口,就讓人胃裡翻江倒海,眼前發黑,仿佛靈魂都要被這股腐朽的氣息汙染。
“嘔……”諸葛青本就虛弱的身體反應最為劇烈,他猛地捂住嘴,乾嘔起來,臉色瞬間由白轉青。
雲詩韻也立刻屏住呼吸,眉頭緊鎖,左臂的符篆仿佛被這汙穢的氣息刺激,灼痛感驟然加劇。
林琛強忍著惡心,體內的青火本能地運轉起來,試圖驅散侵入體內的陰寒穢氣。他目光銳利地盯著門縫:“這味道……地宮深處到底埋了多少東西?”
夏九璃站在最前方,直麵那洶湧而出的腐臭氣息。她的反應卻最為奇特。她沒有嘔吐,也沒有屏息,反而微微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濃烈到極致的腐朽氣息湧入她的鼻腔,她的身體竟然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不是厭惡,而是一種……近乎病態的、源自本能的悸動!她龜裂的麵部皮膚下,似乎有極其細微的黑色紋路一閃而逝。
“是‘絕地天通’的餘燼……還有……被囚禁千年的怨氣。”夏九璃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她的“觸覺通神”異能在這股同源氣息的刺激下,前所未有的活躍。她緩緩抬起手,蒼白的手指沒有直接觸碰冰冷的青銅門,而是懸停在門縫前,感受著那絲絲縷縷逸出的灰白穢氣。
指尖距離穢氣隻有寸許。夏九璃閉上了眼睛。
刹那間,一股遠比通過玉佩感應時強烈百倍的信息洪流,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她的腦海!
冰冷!那是深入骨髓、凍結靈魂的寒意,來自地底深處不見天日的永夜。
死寂!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連時間的流逝都仿佛凝固。
絕望!如同實質般的粘稠絕望,帶著無數個日夜的哭嚎與無聲的詛咒,纏繞著她的意識。
怨毒!一種沉澱了千年、幾乎化為實質的滔天怨毒,目標直指那布下“絕地天通”、將此地化為囚籠的存在!
……呼喚!在這一切負麵情緒的深處,一個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呼喚,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與她同源的氣息,在瘋狂地吸引著她!“我的……是我的……歸位……”
“呃啊!”夏九璃猛地睜開眼睛,身體劇烈一晃,臉色瞬間變得比諸葛青還要慘白。她的瞳孔深處,一絲赤紅的光芒一閃而逝,帶著不屬於她本人的、屬於那沉睡王妃的瘋狂與渴望。她踉蹌後退一步,被林琛及時扶住。
“怎麼樣?”林琛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冰冷和輕微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