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地窖裡隻剩下粘稠得化不開的死寂。油燈昏黃的光焰在牆壁上投下扭曲不安的影子,每一次細微的跳躍都牽動著緊繃的神經。
破碎的木板孔洞如同地獄張開的獨眼,邊緣殘留著幾滴粘稠腥臭的黑色液體,正緩慢地沿著冰冷石壁向下蜿蜒,發出極其輕微的“滴答”聲,在死寂中清晰得刺耳。陰寒的氣息依舊絲絲縷縷地從破洞中滲透進來,但那股暴戾的、瘋狂的撞擊停止了。
外麵,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靜。仿佛那慘白的惡鬼從未存在過。
但這種寂靜,比剛才那瘋狂的撞擊更令人毛骨悚然。如同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氣壓,預示著更恐怖的東西正在醞釀。
林琛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石壁,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的劇痛和雙臂鑽心的折磨。左臂被粗糙夾板和布條緊緊捆紮固定,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沉悶的鈍痛。右臂崩裂的傷口雖然被掌櫃撒上了灼痛的藥粉,暫時止住了血,但侵入體內的陰寒氣息並未消散,反而在頭頂那破洞不斷滲透的死亡氣息刺激下,更加活躍地啃噬著他的經脈。冰冷的麻痹感混合著針紮般的刺痛,從雙臂蔓延到肩胛,甚至開始侵襲他的脊椎。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泛著不祥的青紫色,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額頭卻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費力地抬眼,目光掃過地窖。
楚瑤蜷縮在遠離破洞的角落,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幾乎要嵌進冰冷的石壁裡。她將小臉深深埋在膝蓋間,隻有散亂的發絲和抱著青銅古鏡的、指節發白的小手露在外麵,肩膀微微聳動,壓抑著無聲的抽泣。那麵冰冷的銅鏡,此刻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恐懼的來源。
夏九璃躺在不遠處的乾草堆上。掌櫃的粉末似乎壓製了她魂魄撕裂的痛苦,她不再嗚咽抽搐,隻是靜靜地躺著,暗紅的長發鋪散在乾草上,如同凝固的血。那張被屍蠟藥膏覆蓋的臉,在昏暗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脆弱的、非人的蒼白。掌櫃的藥粉似乎加速了殘留蠟油的剝落,幾處剝落的地方,露出的皮膚薄得近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她的眼睛空洞地睜著,瞳孔渙散,倒映著地窖頂部滲水的岩石,沒有任何焦點。但林琛敏銳地察覺到,在那片空洞的深處,似乎有什麼極其細微的東西在……閃爍?如同破碎的琉璃渣,在黑暗的湖底反射著微弱的光。是魂魄碎片在無意識碰撞?還是……被剛才那點微弱的青光觸動了什麼?
掌櫃佝僂著背,站在地窖中央,距離那個散發著濃烈刺鼻氣味的巨大屍蠟池隻有幾步之遙。他那張蠟黃僵硬的臉,如同戴著一副劣質的泥塑麵具,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個破碎的孔洞,枯瘦的右手緊緊攥著那截沾滿粘稠黑液的漆黑棺材釘。他沒有絲毫放鬆,身體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爆發的姿態,如同蟄伏在陰影裡等待致命一擊的毒蛇。他的沉默和凝重,比任何話語都更讓人心頭發沉。
“他……走了嗎?”楚瑤帶著濃重鼻音的、細若蚊蚋的聲音從膝蓋間悶悶地傳出,帶著一絲渺茫的希冀。
“走?”掌櫃沙啞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打破了死寂,卻帶來了更深的寒意,“被‘破煞釘’傷了魂眼,痛得發瘋的東西,會走?它隻是在舔傷口,在等……等我們放鬆,或者……”他渾濁的目光緩緩掃過地窖中央那個巨大的屍蠟池,又掃過角落裡蓋著白布的人形輪廓,最後落在夏九璃身上,“……等它找到更省力的法子。”
更省力的法子?林琛的心猛地一沉。他順著掌櫃的目光看向那個巨大的屍蠟池。池子裡凝固的暗黃色油脂,在油燈光下泛著油膩膩的、令人作嘔的光澤。那股濃烈的、混合著屍體腐敗和某種奇特藥草的味道,正是這地窖裡死亡氣息的主要來源。池子邊緣,幾具蓋著破舊白布的“蔭屍”靜靜躺著,散發著冰冷的死氣。
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林琛。他想起掌櫃之前的話——冰櫃封存百年蔭屍……以屍蠟煉藥……
就在這時!
“滴答……滴答……”
孔洞處殘留的黑色液體滴落聲似乎變快了。
緊接著,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無數隻小蟲在沙地上爬行的“沙沙”聲,從頭頂那破碎的木板孔洞外傳來!
聲音很輕,但在死寂的地窖裡卻異常清晰!它並非來自一個方向,而是像某種粘稠的流體,正順著木板外壁,朝著四周……蔓延?!
“來了!”掌櫃渾濁的眼中厲芒爆射,握著破煞釘的枯手猛地收緊!
“沙沙沙……”
那粘稠的爬行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看不見的東西正覆蓋在木板外壁之上,瘋狂地尋找著每一個縫隙!
“滋……滋滋……”
令人頭皮發麻的腐蝕聲突兀地響起!隻見那破碎孔洞的邊緣,原本隻是木屑和灰塵的地方,此刻竟冒起了極其細微的、灰白色的煙霧!木板被腐蝕的痕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沿著孔洞邊緣向四周蔓延!如同被無形的強酸潑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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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怕的是,一股更加濃鬱、更加精純的陰冷死氣,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管道,順著被腐蝕擴大的孔洞和木板本身細微的縫隙,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瘋狂灌入地窖!
“嗚……”楚瑤發出一聲驚恐的嗚咽,將頭埋得更深。
林琛感覺體內的陰寒氣息瞬間活躍了數倍!如同被注入了興奮劑,瘋狂地衝擊著他殘存的意誌和藥力的封鎖!劇痛和麻痹感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他死死咬住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彌漫,劇痛刺激著神經,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夏九璃躺在乾草上,空洞的眼眸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更加強烈的死亡氣息刺激到。她渙散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身體極其輕微地顫抖起來,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夢魘般的呻吟。她臉上剝落屍蠟的地方,那近乎透明的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似乎都因為恐懼而微微凸起。
“它在用‘蝕骨陰涎’腐蝕木板!”掌櫃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枯瘦的身影猛地衝向地窖中央的巨大屍蠟池!“不能讓它徹底破開!否則陰氣倒灌,我們全得變成它的養料!”
隻見掌櫃衝到屍蠟池邊,毫不猶豫地將手中那根沾滿黑色粘液的破煞釘,狠狠插進了池子邊緣一塊刻著模糊符文的暗青色條石縫隙中!同時,他枯瘦的左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掏出一把暗紅色的、散發著濃烈血腥味的粉末——赫然是之前給夏九璃聞過的、帶有強烈鎮靜麻痹效果的藥粉!
“引煞歸源!屍蠟為媒!聽吾號令……起!”掌櫃口中念誦著晦澀的咒語,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他將那把暗紅粉末猛地灑向屍蠟池!
“噗!”
粉末落入凝固的暗黃色屍蠟表麵,並未沉沒,反而如同火星落入滾油!暗紅色的粉末瞬間燃燒起來,發出幽幽的、近乎藍色的冷焰!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濃烈屍臭、血腥和藥草焦糊味的怪異氣息猛地升騰而起!
“咕嚕……咕嚕嚕……”
更令人驚駭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凝固如石塊的暗黃色屍蠟,在這幽藍冷焰的灼燒和掌櫃咒語的催動下,表麵竟然開始劇烈地翻騰、冒泡!如同被煮沸的粘稠油脂!整個屍蠟池仿佛活了過來,發出沉悶的、如同怪物腹鳴般的聲響!
隨著屍蠟的沸騰,一股強大而陰森的吸力,猛地從池子中心爆發出來!如同一個無形的漩渦!
那些從木板破洞處瘋狂灌入地窖的濃鬱陰寒死氣,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吸引,瞬間改變了方向!絲絲縷縷的灰白色寒氣不再彌漫整個地窖,而是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瘋狂地朝著沸騰的屍蠟池湧去!被那翻滾的暗黃色油脂吞噬、吸收!
地窖內彌漫的陰寒氣息為之一清!溫度似乎都回升了一絲!
“呃……”林琛感覺體內瘋狂肆虐的陰寒氣息似乎也被這股強大的吸力牽引,向外撕扯,雖然痛苦依舊,但那種被萬針穿刺、深入骨髓的麻痹感減輕了不少!他劇烈地喘息著,貪婪地呼吸著稍微“乾淨”一點的空氣。
“沙沙沙……滋滋滋!”
木板外的腐蝕聲和爬行聲似乎變得更加急促和暴怒!顯然,畫皮伶人察覺到了自己釋放的陰氣被強行掠奪!木板被腐蝕的速度再次加快!孔洞的邊緣迅速擴大,更多的灰白色腐蝕煙霧升騰而起!一隻覆蓋著慘白“畫皮”、但邊緣已經變得焦黑、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手爪,猛地從擴大的孔洞中探了進來!五指彎曲如鉤,尖銳的指甲閃爍著烏光,瘋狂地抓撓著孔洞邊緣的木板,試圖將其徹底撕裂!
“哼!孽障!”掌櫃冷哼一聲,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枯瘦的左手再次探入懷中,這次掏出的不是粉末,而是一枚邊緣磨得極其鋒利的、鏽跡斑斑的——銅錢!銅錢中心方孔周圍,隱約可見極其模糊的符文痕跡!
“鎮!”
掌櫃口中吐出一個短促的音節,枯瘦的手指猛地一彈!那枚鏽跡斑斑的銅錢化作一道微弱的黃光,如同出膛的子彈,精準無比地射向那隻從破洞中探進來的慘白手爪!
“叮!”
一聲清脆的撞擊!
銅錢狠狠砸在那隻慘白手爪的手腕處!一股淡淡的、帶著破邪氣息的黃光瞬間爆發!
“嗷——!”
孔洞外再次傳來一聲痛苦尖銳的嘶嚎!那隻手爪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猛地縮了回去!手腕處被銅錢擊中的地方,覆蓋的“畫皮”瞬間焦黑碳化,露出下麵同樣布滿深紫色縫合紋路的、非人的底色!
木板外的腐蝕聲和爬行聲出現了短暫的停滯,顯然這一擊讓畫皮伶人吃痛不小。
掌櫃利用這短暫的喘息之機,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插在條石縫隙中的破煞釘上!口中咒語再次急促響起!屍蠟池的沸騰更加劇烈,吸力再次增強,瘋狂地掠奪著外界滲透的陰氣!
地窖內暫時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平衡。沸騰的屍蠟池如同一個巨大的淨化器或者說轉化器?),不斷吞噬著畫皮伶人釋放的陰煞死氣,延緩著木板被徹底腐蝕破開的進程。掌櫃蠟黃的臉上布滿汗珠,維持這個陣法顯然對他消耗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