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無休無止。
冰冷的河水在腳下無聲流淌,帶著萬年沉屍的腐朽和遺忘的氣息。林琛、楚瑤、夏九璃,以及被夏九璃提在手中的昏迷的雲詩韻,四人或者說兩人一屍一護衛)在巨大的地下溶洞中,沿著濕滑、布滿青苔的淺灘,逆著水流方向,朝著未知的上遊深處跋涉。
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刺骨的淤泥裡,黏膩的觸感如同無數腐爛的手在拉扯腳踝。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屍油,濃烈的水腥氣、淤泥的腐臭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無孔不入地侵蝕著僅存的體溫和意誌。慘淡的月光早已被拋在身後,隻有楚瑤懷中青銅古鏡鏡框邊緣那幾道暗綠色裂紋,在絕對的黑暗中,如同有生命的血管般,散發出極其微弱、卻令人心悸的幽綠熒光。這微光勉強勾勒出腳下方寸之地,卻將周遭的黑暗襯托得更加深邃、更加壓抑。
楚瑤緊緊抱著古鏡,小臉蒼白,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發抖。鏡框裂紋散發的幽光映在她臉上,帶著一種不祥的意味。每一次鏡框的蠕動那感覺如同冰冷的蛆蟲在掌心爬行)都讓她心驚肉跳。她不敢看鏡麵,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林琛大哥沉重的呼吸和偶爾壓抑的咳嗽聲是黑暗中唯一的慰藉,卻也提醒著她此刻的虛弱和絕境。
林琛走在最前,每一步都牽扯著背後的劇痛和體內混沌之力與灶君餘燼衝突帶來的灼燒感。老泥鰍抓過的手臂依舊殘留著陰寒,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骨髓裡。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僅存的右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來對抗黑暗帶來的眩暈和絕望。出路在哪裡?這條流淌著死亡的陰河,究竟會把他們帶向何方?是地獄的更深處,還是……一線生機?
夏九璃沉默地跟在林琛身後,如同一個沒有重量的幽靈。暗紫色的水晶雷煞在絕對的黑暗中依舊流轉著微不可察的冰冷光澤,將她包裹成一個模糊的輪廓。她手中提著的雲詩韻,焦黑殘破的身體隨著行走微微晃動,如同一個壞掉的玩偶。夏九璃那雙妖異的紫瞳在黑暗中如同兩點永恒的寒星,左眼的幽紫冥火沉靜燃燒,右眼的青紫雷芒穩定跳躍,透射著一種非人的、近乎永恒的冷漠。剛才以冥火本源瞬間寂滅八具溺屍的消耗,似乎並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然而,林琛卻能敏銳地察覺到,那份隔絕內外的冰冷壁壘之下,一種更深沉、更隱晦的躁動正在積蓄。王妃殉葬的冰冷記憶碎片,被汙穢水底的怨念不斷撩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正泛起越來越大的漣漪。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在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中失去了意義。隻有腳下冰冷的淤泥和永不停歇的水流聲,提醒著他們還在移動。
突然!
“滴答……”
一聲極其清晰、帶著某種空洞回音的水滴聲,毫無征兆地從前方深邃的黑暗中傳來!
這聲音不同於之前楚瑤鏡框凝結的那聲清越水滴。它更加沉重,更加……空洞。仿佛不是水滴落在岩石上,而是……落在某種空曠的巨大容器裡,帶著悠長的、令人心悸的回響。
林琛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楚瑤也嚇得一哆嗦,懷中的古鏡幽光都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夏九璃紫瞳中的光芒也瞬間凝聚,警惕地掃向前方無邊的黑暗。
“滴答……滴答……”
水滴聲間隔均勻,如同某種古老的計時器,在死寂的黑暗中規律地響起。伴隨著水滴聲,一股更加濃鬱、更加……乾燥的塵土氣息和岩石的冰冷,混雜著水流腥氣撲麵而來!
這氣息……與之前純粹的淤泥水腥截然不同!仿佛前方不再是開闊的河道,而是……某種密閉的、巨大的地下空間!
林琛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示意楚瑤跟緊,更加謹慎地向前摸索。腳下的淺灘似乎在變窄,河水流淌的聲音也變得沉悶,仿佛被壓縮。
又前行了數十步。
“呼……”
一陣極其微弱、卻帶著明顯流動感的風,如同沉睡巨獸的鼻息,輕輕拂過林琛的臉頰!
風!
有風就意味著有出口,或者……巨大的空間!
林琛精神一振!他加快腳步,循著風和水滴聲的方向前進。腳下的淤泥越來越淺,取而代之的是堅硬、冰冷、布滿了濕滑苔蘚的岩石地麵。
水滴聲越來越清晰,風的氣息也越來越明顯。那乾燥的塵土味和岩石的冰冷感,甚至壓過了水腥氣!
終於!
在轉過一個巨大的、如同天然屏風般的嶙峋石柱後,眼前的景象豁然……不,是驟然變化!
黑暗並未退去,但空間感瞬間變得無比空曠!他們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得難以想象的地下穹窿之中!頭頂是高不見頂的、深邃無邊的黑暗,腳下是冰冷堅硬的岩石平台,平台邊緣就是那條依舊流淌的地下暗河,水流在這裡變得平緩,彙入一個更加廣闊的、散發著森森寒氣的地下湖泊!湖泊的水麵漆黑如墨,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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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吸引他們所有目光的,是平台正對著湖泊的、那麵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岩壁!
岩壁高達數十丈,寬不見邊際,仿佛支撐著整個地下世界的天穹。岩壁本身呈現出一種深沉的、仿佛凝固了萬年時光的灰黑色。但此刻,在岩壁靠近中央的位置,正散發著一種奇異的光芒!
光源並非來自外界,而是來自岩壁本身!
隻見那巨大的岩壁表麵,並非光滑一體,而是被人以鬼斧神工般的技藝,硬生生開鑿、雕刻出了一幅巨大無比、占據了幾乎整麵岩壁的——浮雕!
浮雕的內容,讓林琛瞬間如墜冰窟,讓楚瑤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更讓一直如同冰冷雕塑般的夏九璃——身體第一次出現了無法抑製的劇烈顫抖!
那是一幅……宏大的、殘酷的、描繪著王妃殉葬場景的浮雕!
浮雕的中心,是一座巍峨如山嶽的、充滿了蠻荒與血腥氣息的古老祭壇。祭壇由無數巨大的、未經雕琢的慘白色巨石堆砌而成,巨石表麵布滿了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斑駁痕跡。祭壇的頂端,矗立著一座巨大的、風格猙獰的石棺,棺蓋半開,裡麵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連接著幽冥。
而在祭壇的下方,是無數扭曲、痛苦、掙紮的人形!他們密密麻麻,如同螻蟻,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有的被巨大的石鎖鏈貫穿軀體,釘死在祭壇基座上;有的被無形的力量扼住咽喉,仰天發出無聲的哀嚎;有的身體被巨石碾壓,隻剩下殘肢斷臂;有的則匍匐在地,向著祭壇頂端的石棺做出絕望的叩拜……他們的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痛苦和絕望,仿佛在經曆著世間最殘酷的刑罰。整個祭壇下方,簡直就是一片由石雕構成的、凝固的死亡之海!
而真正讓林琛等人心神劇震的,是祭壇頂端,石棺之前,那唯一一個站立的身影!
那是一個女子。
身披繁複華貴、卻透著沉重死亡氣息的玄色鳳紋宮裝,頭戴鑲嵌著巨大幽暗寶石的九鳳冠冕。她身姿高挑,麵容被雕刻得模糊不清,隻能看到那微微抬起的下頜,透著一股令人心碎的孤高與絕望。
她並非自願站立。
在她的身後,左右兩側,各有一隻巨大無比、由岩石雕刻而成的、猙獰可怖的石爪!那石爪如同巨人的手掌,指節粗糲,帶著尖銳的石刺,一隻死死扣住女子的左肩,尖銳的石刺深深嵌入石雕的“血肉”之中!另一隻則扼住了她的咽喉,強迫她高昂著頭顱,麵向祭壇下方那片凝固的死亡之海!
女子纖細的脖頸在那巨大石爪的扼製下,呈現出一種令人窒息的脆弱弧度。她的身體微微前傾,雙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仿佛已經放棄了所有抵抗。唯有那模糊麵容上透出的孤高與絕望,穿透了萬載時光的阻隔,狠狠地撞擊在觀者的靈魂深處!
整幅浮雕散發著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愴、怨毒與絕望的氣息!尤其是祭壇下方那無數痛苦掙紮的石雕人形,他們的怨念仿佛被這麵巨大的石壁禁錮、凝聚了萬年,此刻正無聲地咆哮著,衝擊著每一個注視者的心神!
“嗚……”楚瑤死死捂住嘴巴,小臉上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悲傷,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這幅石壁上的景象,比任何鬼怪都要恐怖百倍!那凝固的痛苦和絕望,幾乎要撕裂她的心臟。
林琛也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心悸!這幅浮雕……這分明是夏九璃記憶深處、那屬於千年王妃的殉葬場景!它竟然被如此巨細靡遺地雕刻在這裡!是誰做的?白虎寨?還是……更古老的存在?這地方,難道是王妃真正的殉葬地?!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夏九璃!
隻見夏九璃的身體如同篩糠般劇烈地顫抖著!覆蓋周身的暗紫雷煞光澤瘋狂地明滅閃爍,如同風中殘燭!她那雙妖異的紫瞳中,左眼的幽紫冥火如同被澆上了滾油,猛地衝天而起,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充滿了無儘怨毒與毀滅欲望的深紫色火焰!而右眼的青紫雷芒則被這狂暴的冥火死死壓製,變得黯淡無光,仿佛隨時會熄滅!
“呃……啊……不……不要……”一聲聲壓抑到極致、充滿了痛苦和掙紮的嘶啞低吼,從夏九璃的喉嚨深處擠出!那不再是冰冷的敕令,而是屬於“夏九璃”本身的、被王妃記憶碎片徹底淹沒的絕望呐喊!
她鬆開了提著雲詩韻的手昏迷的雲詩韻軟軟地倒在冰冷的岩石上),雙手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頭!覆蓋著雷煞的皮膚表麵,那青紫色的古老雷紋瘋狂閃爍,試圖壓製體內暴走的冥火,卻被那源自魂魄最深處的、被石壁浮雕徹底引燃的王妃怨念衝擊得搖搖欲墜!
“夏九璃!守住心神!那不是你!”林琛心中大駭,不顧一切地衝上前,試圖喚醒她!
然而,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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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一股混合著千年屍煞的極致陰寒、古墓深處的永恒死寂以及被背叛、被獻祭的滔天怨毒的恐怖氣息,如同實質的黑色海嘯,猛地從夏九璃體內爆發出來!她左眼的深紫冥火徹底吞噬了右眼的雷芒,占據了整個瞳孔!冰冷、怨毒、毀滅的氣息取代了之前那非人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