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濕。甜膩得令人作嘔。
這是夏九璃恢複意識後的第一感覺。
她趴在冰冷粘膩的河灘上,半邊身體浸在渾濁的河水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濃烈的土腥氣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劣質脂粉混合著腐爛花朵的甜香,如同無形的毒瘴,堵塞著鼻腔,侵蝕著心神。冰冷的雨水依舊淅淅瀝瀝地落下,敲打在裸露的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觸覺通神如同被強行喚醒的雷達,瞬間將周圍的環境巨細靡遺地“反饋”回來:身下是冰冷、布滿細小尖銳黑色鵝卵石的泥灘;渾濁的河水帶著死亡的冰冷,緩緩衝刷著腳踝;空氣中彌漫的甜膩香氣並非均勻分布,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絲絲縷縷地從河岸後方那片被雨霧籠罩的黑色山巒中彌漫出來,其中更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怨魂哀鳴和若有若無的琵琶低語——離魂調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如同跗骨之蛆,從未真正消失。
疼痛和虛弱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呻吟,每一根經脈都在灼痛。左臂深處被壓製的屍蠟侵蝕,在冰冷河水和這汙濁甜香的刺激下,傳來陣陣酸麻的悸動,如同蘇醒的毒蟲在啃噬骨髓。覆蓋周身的雷煞早已耗儘,濕透的衣物緊貼著皮膚,勾勒出蒼白而脆弱的輪廓。
她猛地抬起頭,紫瞳在雨霧中驟然凝聚!
林琛!
楚瑤!
觸覺通神瞬間鎖定目標。林琛就在她身側不遠處,臉朝下趴在冰冷的泥水裡,一動不動。他的氣息微弱到了極點,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帶著內臟破裂的雜音和細微的血沫。灶君血脈的餘燼與混沌之力的衝突在他體內達到了毀滅性的頂點,生命之火隨時可能徹底熄滅!
楚瑤則蜷縮在幾塊較大的鵝卵石之間,小小的身體因寒冷和之前的巨大精神衝擊而劇烈顫抖著,處於半昏迷狀態。她懷中緊緊抱著那麵青銅古鏡,鏡框邊緣那幾道如同燒焦疤痕的幽綠裂紋,在周圍濃烈的甜膩香氣和怨魂哀鳴刺激下,正極其緩慢地、如同活物般蠕動著,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冰冷微光。每一次蠕動,都讓楚瑤在昏迷中發出痛苦的呻吟。
夏九璃掙紮著想要起身,身體卻如同灌了鉛般沉重。強行催動觸覺通神帶來的精神負擔和肉體透支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她咬緊牙關,用儘僅存的力氣,手腳並用地爬到林琛身邊。
觸覺通神清晰地“感知”到他體內糟糕到極點的狀況:經脈如同被戰車碾過的焦土,臟腑破裂出血,灶君血脈的金紋幾乎完全黯淡,被狂暴的混沌之力死死壓製、撕裂!渡入他體內的那絲雷元力,如同投入大海的火星,隻能勉強護住一絲心脈跳動,隨時會被狂暴的力量衝突徹底湮滅!
必須立刻救治!否則……他撐不過一刻鐘!
夏九璃的目光掃向四周。冰冷的黑色河灘,渾濁翻滾的濁水河,身後是剛剛逃離的死亡漩渦。前方,是雨霧中那片散發著致命甜香的黑色山巒——朱雀坊的地界。沒有草藥,沒有醫者,隻有無處不在的危險和侵蝕心神的魔音。
希望在哪裡?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楚瑤懷中的青銅古鏡上。鏡框裂紋的蠕動……這麵鏡子,是禍源,但或許……也是唯一可能的轉機?它通靈,能映照陰陽,甚至能吞噬音煞……能否用它暫時穩定林琛瀕臨崩潰的心神和體內衝突?
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浮現。沒有時間猶豫了!
夏九璃艱難地爬向楚瑤,伸手去取她懷中的古鏡。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鏡框的刹那——
“彆碰它!”
一個沙啞、虛弱、帶著極度恐懼的女聲,如同受驚的夜梟,猛地從河灘上方一片茂密的、散發著甜膩腐臭氣息的黑色灌木叢後傳來!
夏九璃的動作瞬間僵住!紫瞳中寒光爆射,僅存的雷元力在指尖凝聚,警惕地鎖定聲音來源!觸覺通神瞬間延伸過去——一個蜷縮在灌木陰影中的人類女性氣息!氣息微弱、紊亂,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但確實是活人!
“誰?!”夏九璃的聲音冰冷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灌木叢一陣窸窣作響,一個身影顫抖著、極其緩慢地爬了出來。
那是一個穿著破爛紅色紗衣的女子,紗衣早已被泥水和雨水浸透,顏色黯淡發黑。她身形瘦削得可怕,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滿了新舊交錯的淤青和鞭痕。臉上塗著厚厚的、被雨水衝刷得花掉的劣質脂粉,掩蓋不住下麵蠟黃的膚色和深陷的眼窩。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渾濁、無神,充滿了麻木的恐懼,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玩偶。她的頭發淩亂地披散著,沾滿了泥漿和枯葉。
她似乎耗儘了所有力氣才爬出來,癱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身體因寒冷和恐懼而劇烈顫抖。她死死地盯著楚瑤懷中的青銅古鏡,眼神中的恐懼幾乎要化為實質。
“那……那鏡子……是招禍的東西!”她聲音嘶啞,帶著哭腔,“碰了它……會被‘琴師’盯上……會變成……變成‘音奴’……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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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師?音奴?
朱雀坊的核心人物和受害者!
夏九璃紫瞳微眯,並未放鬆警惕:“你是誰?為何在此?”
“我……我叫紅綃……”女子聲音顫抖,眼神躲閃,“是……是從‘豔骨林’裡……逃出來的‘音奴’……”她指了指身後那片散發著甜膩腐臭的黑色灌木林,“求求你們……快……快離開這裡……天快黑了……‘點燈人’要出來了……被他們發現……我們都得死!”
她的話語破碎,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恐懼,但透露的信息卻讓夏九璃心中一凜。豔骨林?音奴?點燈人?看來這朱雀坊外圍,已是步步殺機!
然而,林琛的命懸一線,根本來不及逃離!這女子紅綃,是唯一的線索!
冰冷的雨絲無聲落下,衝刷著河灘上的泥濘,卻衝不散空氣中那濃烈甜膩的死亡氣息。紅綃蜷縮在泥地裡,如同驚弓之鳥,每一次雨霧深處飄來的琵琶低語都讓她身體劇烈一顫。
夏九璃的目光在瀕死的林琛、半昏迷的楚瑤、恐懼的紅綃以及那片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豔骨林之間快速掃過。觸覺通神清晰地“感知”到林琛的生命之火正在急速黯淡,如同即將燃儘的燈芯,每一秒都彌足珍貴。這自稱紅綃的女子,是唯一可能知道如何在這絕地暫時求生的人。
“他快死了。”夏九璃的聲音冰冷而直接,指向林琛,“告訴我,附近哪裡能暫時躲避?或者,如何能暫時穩住他的傷勢?”她的紫瞳死死鎖定紅綃,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
紅綃被夏九璃冰冷的目光看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看向林琛。當看到他灰敗的臉色和嘴角不斷溢出的暗紅血沫時,她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恐懼,有麻木,還有一絲……同病相憐的微弱悲憫?
“他……他傷得太重了……”紅綃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哭腔,“這地方……沒有郎中……隻有……隻有‘琴師’的琵琶和‘點燈人’的燈籠……都是要人命的東西……”她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恐懼和掙紮,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錚……”
雨霧中,離魂琵琶的低語似乎又清晰了一絲,帶著冰冷的召喚意味。
紅綃猛地一顫,如同被鞭子抽中!她驚恐地望向豔骨林深處,仿佛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點燈人……快出來了……他們……他們用‘魂油’點燈……照亮‘琴師’的舞台……被燈籠照到……魂魄會被吸走……”她語無倫次,恐懼幾乎要淹沒理智。
魂油點燈?吸人魂魄?夏九璃心中殺機一閃。這朱雀坊,果然邪異至極!
“帶路!”夏九璃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找一個能暫時躲避點燈人的地方!否則,”她的指尖,一縷極其微弱卻散發著毀滅氣息的幽紫冥火瞬間亮起,在雨霧中跳躍著冰冷的光芒,“我現在就讓你解脫!”
紅綃看到那幽紫的火焰,渾濁的眼中爆發出極致的恐懼!那火焰散發出的冰冷死寂,讓她想起了豔骨林深處某些更恐怖的存在!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其他!
“彆……彆殺我!”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連滾爬爬地指向豔骨林深處一條幾乎被黑色藤蔓完全遮蔽的、散發著濃烈腐臭的泥濘小徑,“那……那邊……林子深處……有……有一座廢棄的‘哭祠’……點燈人……很少去那裡……因為……因為那裡靠近‘亂魂坡’……怨氣太重……他們的燈籠……在那裡不亮……”
廢棄的哭祠?靠近亂魂坡?怨氣重?聽起來絕非善地,但卻是唯一的選擇!
夏九璃不再猶豫。她迅速行動,先是將楚瑤半扶半抱起來,楚瑤依舊處於半昏迷狀態,身體綿軟,懷中的青銅古鏡鏡框裂紋在紅綃恐懼的目光下微微蠕動。夏九璃強行將楚瑤放到自己背上,用撕下的濕布條草草固定。接著,她俯身,用儘全身力氣,將昏迷的林琛架起。林琛的身體沉重得像塊石頭,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他體內的傷勢,暗紅的血沫不斷從嘴角溢出。
“帶路!快!”夏九璃對著癱軟在地的紅綃厲喝,聲音因用力而嘶啞。
紅綃被這聲厲喝驚醒,連滾爬爬地站起來,也顧不上滿身泥濘,踉踉蹌蹌地朝著那條散發著腐臭的泥濘小徑跑去,身影在雨霧和黑色灌木叢中若隱若現。
夏九璃背著楚瑤,架著林琛,緊隨其後。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異常艱難。觸覺通神不僅要維持著對林琛體內狀況的監控,還要全力展開,掃描著周圍的環境——甜膩中帶著腐臭的空氣,腳下滑膩粘稠的黑色淤泥,兩側扭曲虯結、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怪樹紅綃口中的“豔骨樹”?),以及……空氣中越來越濃鬱的怨魂哀鳴!
進入豔骨林,景象更加陰森詭異。
所謂的樹木,並非普通植物,而是一種通體漆黑、枝乾扭曲如同痛苦人形的怪樹!樹皮乾裂粗糙,如同風乾的皮膚,上麵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如同眼睛般的黑色樹瘤。沒有樹葉,隻有一些稀疏的、如同枯骨般的慘白色尖刺從枝乾上伸出。空氣中彌漫的甜膩腐臭氣息正是從這些怪樹上散發出來的,濃鬱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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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一些較大的怪樹扭曲的枝椏分叉處,竟然懸掛著一個個慘白色的燈籠!燈籠並非紙糊,而像是某種……風乾鞣製的人皮!薄如蟬翼,隱約可見皮膚紋理和殘留的毛發!燈籠內部沒有蠟燭,而是燃燒著一小團幽綠色的、不斷跳躍的火焰!火焰散發著冰冷的氣息,照亮著燈籠表麵扭曲痛苦的人臉輪廓!
“魂……魂燈……”紅綃的聲音帶著極致的恐懼,指著那些慘白人皮燈籠,“點燈人……快來了……快走!”
夏九璃紫瞳冰冷,觸覺通神清晰地“感知”到那些人皮燈籠散發的冰冷怨念和魂魄氣息。所謂的“魂油”,恐怕就是活人生魂提煉的燈油!這朱雀坊,簡直是將人間化作了煉獄!
小徑蜿蜒曲折,深入陰森的豔骨林。紅綃對這裡似乎極其熟悉,帶著他們在扭曲的怪樹和懸掛的魂燈間驚險地穿梭,避開那些燈籠光芒籠罩的區域。每一次繞過一盞魂燈,夏九璃都能感覺到背上的楚瑤身體一顫,懷中的青銅古鏡鏡框裂紋就微微蠕動一下,仿佛在與燈籠中的怨魂產生共鳴。
林琛的狀況更加惡化。顛簸和這濃鬱怨氣的刺激,讓他體內的衝突更加劇烈。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暗紅色的、帶著內臟碎塊的汙血,身體痛苦地痙攣起來,微弱的呼吸幾乎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