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徽站在片場邊緣的梧桐樹下,指尖摩挲著劇本邊角。三月的風裹挾著細雨,將紙頁浸得微潮,墨色字跡洇開,像極了前世江南的煙雨。
"葉老師,芳姐讓您過去補個妝。"場務小跑過來,眼神卻往他身後飄。
葉徽轉身,看見一輛黑色邁巴赫無聲地滑入片場外圍。車門打開,先落地的是一雙漆皮高跟鞋,接著是墨綠色旗袍下擺——那料子在陰雨天裡泛著暗紋,像是活過來的蛇鱗。
林雲。
片場霎時安靜了幾分。幾個場工互相使著眼色,化妝師手裡的粉撲懸在半空。葉徽的脊背繃直了一瞬,又緩緩鬆開。他早該料到,以林雲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他接了這部戲。
"雲總來視察?"蘇芳從攝影棚裡走出來,紅唇勾著笑,手臂卻占有性地搭上葉徽的肩膀。指甲陷進他肩胛骨的力道,隻有他能感覺到。
林雲沒接話。她撐著黑傘走近,傘沿抬起時,露出保養得宜的臉。三十八歲的女人,眼角有細紋,卻比在場所有鮮嫩的小姑娘都更抓人眼球。"聽說劇組缺投資人?"她伸手拂去葉徽衣領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我追加三千萬,有個條件。"
葉徽聞到她腕間沉水香的味道。這香氣曾浸透原主每一個噩夢——在那些被藥物和酒精模糊的夜晚,這味道是鎖鏈,是烙鐵。他微不可察地後撤半步,喉結滾動:"雲姐,合約已經簽了。"
"急什麼?"林雲輕笑,忽然從手包裡抽出一條暗紅色領帶,"我要他明天發布會戴這個。"
領帶內襯繡著暗紋,是雲裳集團的ogo。葉徽認出來,這是去年品牌發布會限量款,原主曾被迫戴著它,在媒體麵前扮演"最受寵的小男友"。
蘇芳的指甲掐得更深了:"雲總,現在葉徽是我們組的演員,形象設計得聽導演的。"
"是麼?"林雲忽然伸手,指尖劃過葉徽的喉結。他下意識仰頭躲避,這個動作取悅了她。"小葉,告訴他們你以前是怎麼求我的?"
雨忽然大了。水珠順著葉徽的睫毛往下滴,像哭過似的。片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著看這個新晉流量如何收場。
"哢嗒。"
清脆的金屬聲響起。葉徽從戲服口袋裡摸出黃銅打火機——這是他在古董市場淘的民國老物件。拇指推開蓋子,火苗竄起的瞬間,他當眾點燃了那條領帶。
"雲姐,"他注視著火焰吞噬絲綢,"現在的葉徽,隻戴得起棉麻。"
林雲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裂痕。火焰映照下,葉徽看清她瞳孔裡騰起的怒意,也看清更深處的興奮——那是獵手發現獵物長出獠牙時的戰栗。
"有意思。"她忽然湊近,在他耳邊嗬氣如蘭,"你以為拍部戲就能洗白?那些視頻..."
"您儘管發。"葉徽打斷她,聲音輕得隻有兩人能聽見,"正好讓觀眾看看,雲裳集團總裁的臥室裡,藏著多少刑具。"
邁巴赫離開時濺起泥水,弄臟了蘇芳的裙擺。女明星臉色鐵青地拽著葉徽往化妝間走,門一關就揚起手——
巴掌沒落下來。葉徽扣住她手腕,另一隻手從化妝台上抽出濕巾,慢條斯理地擦掉她掌心黏膩的汗。"芳姐,"他忽然笑了,"您和雲姐最大的不同,就是總把殺心寫在臉上。"
蘇芳掙了一下沒掙脫。窗外閃電劃過,她這才發現,這個素來溫順的玩物,眼裡沉著某種她從未見過的東西。像是古井裡泡了百年的刀,鏽跡剝落後,露出依然鋒利的寒光。
當晚收工後,葉徽在更衣室發現一個紫檀木盒。裡麵整齊碼著六支野山參,參須用紅繩纏成如意結——這是前世葉家藥鋪給重症患者的救命禮。盒底壓著名片,背麵用鋼筆寫了一行字:
「戲子這身份,配不上你的骨頭」
沒有落款,但墨水裡摻了沉水香。
葉徽指腹摩挲著紫檀木盒的紋路,沉水香的氣息絲絲縷縷纏繞上來。他忽然想起前世藥鋪的規矩——野山參隻贈將死之人,因它吊命的藥性太烈,常人受不住。
"葉老師?"場務小妹探頭進來,"導演說您今天最後一場戲的鏡頭要補拍..."聲音戛然而止。她看見男人背對著門,白襯衫後襟被汗水浸透,肩胛骨在布料下起伏如將飛的鶴。
"知道了。"葉徽合上木盒的刹那,麵上已恢複平靜。
補拍的是雨巷儘頭的回眸戲。人造雨幕中,青石板路反射著冷光。葉徽撐著油紙傘往前走,紅圍巾被鼓風機吹得揚起。導演突然喊停:"眼神不對!這場戲是訣彆,你要讓觀眾看到破碎感!"
破碎感?葉徽抹去臉上的水漬。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前世咳血時盯著絹帕上的紅梅,今生在醫院醒來聽見監護儀的尖嘯。但他隻是低頭整理圍巾:"再來一條。"
第七次拍攝時,他忽然想起林雲臨走時的眼神。那種被冒犯後的暴怒,混合著更隱秘的饑渴。傘沿垂下的雨水模糊了視線,他放任記憶翻湧——原主被按在落地窗前,樓下是黃浦江的遊輪燈火,領帶勒進喉結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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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完美!"導演激動地站起來。監視器裡,穿青衫的男人在雨巷轉身,眼裡不是劇本要求的哀傷,而是一種近乎慈悲的冷漠。仿佛高樓上的神明垂目俯瞰人間鬨劇。
卸妝時化妝師驚呼:"葉老師你脖子..."鏡子裡,他蒼白的皮膚上浮現淡紅勒痕——是方才入戲太深,自己無意識抓的。
"過敏。"葉徽扣緊襯衫最上麵的紐扣。
夜雨愈急。他抱著木盒走出片場,卻在停車場被一束車燈晃了眼。黑色轎車緩緩降下車窗,露出半張棱角分明的側臉。
"上車。"那人說。
葉徽愣了兩秒才認出,這是《南方雨巷》最大的資方代表陳硯,傳說中手眼通天的陳家二少爺。車窗裡遞出一把黑傘,傘骨是黃花梨木的,握柄處陰刻著八卦紋。
"陳總也來送參?"葉徽沒接傘,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在陳硯真皮座椅上,"我這戲子怕是消受不起。"
陳硯低笑出聲。他三十出頭,眉骨有道疤,像是被什麼利器劃過。"林雲送參是警告你時日無多,"他突然傾身,沉香木手串擦過葉徽濕透的衣領,"我送的是生路。"
後座擺著牛皮紙袋,葉徽瞥見露出的"醫療檔案"字樣。那是原主在私立醫院的完整記錄,包括數次取精手術和激素注射數據——足夠毀掉任何一個上升期藝人。
雨點砸在車頂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響。葉徽數著自己平穩的心跳,忽然發現原主殘留的恐懼早已消散。他伸手按住紙袋,指尖在"慢性腎衰竭"的診斷書上點了點:"陳總想要什麼?"
"下個月蘇芳生日宴,"陳硯的拇指蹭過他手腕內側的針孔疤痕,"我要你當眾潑她紅酒。"
葉徽終於笑了。他抽出檔案塞進木盒,轉身走進雨裡。陳硯聽見他的聲音混在雨聲中傳來:"戲子也有戲子的規矩。"
百米外的巷口,狗仔鏡頭忠實地記錄下這一幕。第二天,葉徽夜會神秘富豪的話題會衝上熱搜,而當事人正蹲在出租屋陽台,把野山參切片喂給奄奄一息的流浪貓。
"吃啊。"他撓著貓咪發抖的下巴,想起前世自己咳血時,老管家也是這麼哄他喝藥的。參片化在溫水裡,貓咪舔舐的聲音像極了葉家老宅的更漏。
窗外,東方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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