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十七分,葉徽合上筆記本電腦,指節抵在太陽穴上輕輕按壓。窗外的雨聲細密如針腳,將整個城市縫進一片潮濕的黑暗裡。
屏幕上,豆瓣電影《南方雨巷》的評分數字仍在跳動——8.9,7.2,8.5——像一尾缺氧的魚,在資本的漁網裡徒然掙紮。評論區早已淪為戰場,五星好評和一星差評如兩軍對壘,短評區每隔幾秒就刷新出一條帶著火藥味的發言:
"水軍能不能滾?這電影也配和《xx》比?"
"某些流量粉急了?你家主子演技能有葉徽一半細膩?"
"純路人,男主眼神戲絕了,但劇情確實單薄"
葉徽的指尖在觸控板上滑動,點開一條被頂到首頁的熱門長評。標題很冷靜,甚至帶著幾分學術氣息——
【理性討論】《南方雨巷》是否被過譽?
"先說結論:這部電影最大的亮點和敗筆都是葉徽。"
"作為毫無表演經驗的新人,他將民國知識分子形象詮釋得令人心驚。特彆是第37分鐘雨巷回眸的鏡頭——油紙傘沿抬起時,他眼睛裡那種層層剝落的孤獨感,堪稱近十年華語電影最動人的麵部特寫之一。但問題也在於此:導演顯然意識到了這顆明珠的光彩,於是整部電影都成了他的個人秀,其他角色全部淪為扁平化的背景板..."
葉徽的目光在"毫無表演經驗"幾個字上停留片刻。前世在葉家,每逢年節堂會,他都要陪著叔伯們演《牡丹亭》的折子戲。十五歲那年扮柳夢梅,連蘇州來的昆曲大家都說他"眼中有舊時月色"。
手機突然在木質桌麵上震動起來,連續三聲悶響。經紀人林小雨的微信氣泡一個接一個蹦出來:
"看到豆瓣了嗎?芳姐那邊買了五百個五星被扒出來了!"
"雲裳集團正在聯係公關公司壓差評!他們截到內部群聊記錄了!"
"你千萬彆發聲!劇組明早九點要開緊急會議!"
葉徽沒回複,拇指上滑退出聊天界麵,轉而點開自己三天前注冊的豆瓣小號。id很直白,叫"民國過客"。他在那篇熱評下方留言:
"葉徽的表演之所以突出,是因為他真正理解那個時代的精神困境——不是演出來的憂鬱,而是骨子裡的疏離。建議重看1小時02分茶館獨白戲,他握茶杯的姿勢是典型的民國文人手法。"
發完這條,他順手截了五張圖。都是些剛注冊三天的賬號,動態整齊得像用尺子量過:清一色給《南方雨巷》打五星,同時給某流量明星的新劇《夏日甜心》刷滿屏好評。最滑稽的一個id叫"電影愛好者小張",主頁卻隻有兩條動態——相隔兩分鐘,一條誇《南方雨巷》"演技炸裂",另一條讚《夏日甜心》"劇情精彩"。
——有意思。
葉徽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牛皮筆記本,褐色封皮上燙著"癸未年記事"五個褪金的字——這是他在古董市場淘來的真民國物件。翻到寫著"娛樂圈觀察"的那頁,鋼筆尖在"星耀娛樂"四個字後麵拖出一道細線,箭頭指向新補的筆記:"雇傭水軍→打壓獨立作品"。
這是原主記憶裡的關鍵信息。星耀娛樂正是蘇芳的老東家,而他們主推的青春片《夏日甜心》,恰好和《南方雨巷》同檔期競爭。
窗外的雨勢忽然變大,雨滴砸在空調外機上,像誰在急促地叩門。葉徽走到陽台,潮濕的空氣立刻纏上來,讓他想起拍攝最後那場戲時,自己發著三十九度高燒在人工雨裡站了四小時。那會兒蘇芳還假惺惺來探班,帶著"意外被拍"的記者團,第二天娛樂版全是"敬業前輩蘇芳深夜探班,親手為新人演員薑湯驅寒"的通稿。
手機屏幕又亮起來,這次是串陌生號碼。
"葉先生您好,我是《電影周刊》的記者周雯。"女聲語速很快,"我們收到爆料稱您片場耍大牌,拒絕與女主演拍親密戲,導致重要鏡頭被刪..."
"那段戲原著裡根本沒有。"葉徽的聲音像浸在冰水裡的瓷,"如果貴刊有興趣,我可以提供劇本第七版修改記錄——六月十三日的版本裡,這場戲是被芳姐要求加上的。"
電話那頭明顯噎住,錄音筆的沙沙聲都停頓了一秒。記者很快調整策略:"那您如何看待豆瓣評分異常?有觀眾質疑您團隊參與控評..."
"我建議你們查查星耀娛樂上季度財報。"葉徽直接掛斷,長按電源鍵關機。
書桌上,《南方雨巷》的原著小說攤開在扉頁。泛黃的紙頁間,有他用朱砂筆批注的幾行小楷:"世人皆見雨中傘,誰識傘下骨未乾。"這是前世家族一位叔公的詩句,那位在淞滬會戰後投江的舊文人,恐怕想不到百年後會有部電影,與他未寫完的自傳體小說莫名契合。
天亮前,葉徽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他將所有水軍證據打包成加密壓縮包,發給了南方大學法學院那位總請他喝茶的程教授——老頭子上個月剛打贏一場網絡誹謗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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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他在個人微博發了段三十秒的音頻,是民國時期百代公司灌錄的老唱片《雨打芭蕉》。配文隻有三個字:"聽雨聲。"
第三件,他用手機拍下蘇芳昨晚發的"全力支持新人演員葉徽"通稿,連同豆瓣水軍的ip分析圖一起,存進雲端標記為"52號證據"。
當晨光透過紗簾時,豆瓣電影首頁突然刷新出一篇新長評——《當我們討論葉徽時,我們在恐懼什麼》。作者"江左遺民"用三千字剖析了這場評分戰爭背後的文化焦慮:
"...資本可以買熱搜、雇水軍、甚至篡改票房數據,但他們永遠無法複製一個靈魂裡帶著舊時代風骨的人。當葉徽撐著油紙傘走過雨巷時,他眼睛裡有整個民國文人階層的集體記憶——這才是讓當代娛樂工業坐立不安的真正原因。"
文章最後附了張黑白劇照:葉徽飾演的教書先生站在破敗學堂前,長衫下擺沾著泥水,手裡卻穩穩托著一方未染塵埃的硯台。
葉徽給這篇影評點了個讚,順手轉發給林小雨:"告訴芳姐,我要參加今天下午的媒體懇談會。"
他起身從檀木衣架上取下那件青布長衫——劇組服裝師堅持送他的殺青禮物。穿衣時發現袖口還沾著拍攝時的那滴墨漬,深青色布料上一點突兀的黑,像豆瓣頁麵上那些試圖淹沒他的惡意浪潮中,最倔強的一粒塵埃。
鏡子裡的人忽然笑了笑。前世在蘇州養病時,他曾在虎丘塔下見過類似的場景:千萬片雪花撲向一株老梅,而枝頭最頂端那朵紅梅,始終沒有被雪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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