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從寅時開始下,到辰時仍未停歇。葉徽站在大報恩寺的銀杏樹下,看著雨水順著千年古樹的枝椏流淌,在青石地磚上彙成細小的溪流。他今日特意穿了件靛青色素麵長衫,衣擺處用銀線繡著暗紋,走動時如水麵泛起的微波。左手握著的油紙傘是特製的——竹骨上刻著二十八星宿圖,傘麵用雷擊棗木的汁液浸染過,雨水落在上麵會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是某種古老的密語。
"施主,山門剛掃過,小心地滑。"
知客僧悟凡提著竹掃帚站在台階上。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僧人,眉間有一點朱砂痣,據說是出生時就有,被家人當作佛緣送來出家。葉徽上次來寺裡講《金剛經》時,曾見他在廊下偷偷用柳枝練習畫符——那手勢分明是正一教的"天師鎮煞符"。
葉徽收起傘,雨水順著傘尖滴落在石階凹陷處,恰好形成一個完整的銅錢狀:"今日雨大,香客倒是少了。"
"可不是。"悟凡用袖子擦著光頭上的雨水,"連常來的林太太都沒見人影。倒是..."他突然壓低聲音,"西跨院那邊,淨慧師叔從卯時就在誦《往生咒》。"
葉徽指尖微微一動。大報恩寺的西跨院隻放兩種牌位——橫死之人的往生牌,和權貴家的長生牌。
"方丈在藥師殿?"
"在藏經閣等您呢。"悟凡眨眨眼,"說是有本唐代的《地藏十輪經》要請您過目。"
葉徽頷首,卻往西跨院方向邁了一步:"我先去上炷香。"
穿過放生池時,雨忽然大了。池中一尾紅鯉躍出水麵,在葉徽腳邊濺起水花。他蹲下身,看見水麵倒影中自己的麵容模糊不清,而背後銀杏樹的影子卻異常清晰——那樹影裡分明多了一個人影,正抬手作劈砍狀。
葉徽不動聲色地掐了個"午"字訣,池水突然沸騰般泛起漣漪。再抬頭時,樹影已恢複正常,隻有一片金黃的銀杏葉飄落,葉脈上沾著暗紅色的汙漬。
西跨院比想象中更安靜。通常這裡會有僧人打掃、香客跪拜的聲響,今日卻連風聲都似乎被什麼吞沒了。長生殿的門虛掩著,從縫隙中能看到裡麵搖曳的燭光,卻聞不到應有的檀香味。
葉徽在門檻前三步處停住,從袖中取出三枚銅錢——一枚乾隆通寶,一枚洪武重寶,一枚他自己仿製的"葉家鎮魂錢"。三枚錢幣排成"品"字形擲出,全部正麵朝上,但乾隆錢的位置比另外兩枚退了半寸。
"坎位有缺..."他輕聲自語,右手已摸上腰間針灸包的銀針。
推開殿門的瞬間,一股陰寒之氣撲麵而來。三百多個長生牌位在燭光中靜默,最中央的供桌上卻積了層薄灰——這本該是每日擦拭的地方。葉徽的目光直接落在第三排正中的位置,那裡本該空著,此刻卻多出一塊黑檀木牌位。
牌位表麵布滿蛛網狀的裂紋,裂縫中滲出暗紅色物質,在燭光下像乾涸的血跡。更詭異的是這些裂紋的走向——它們並非自然開裂,而是精確地組成了一個倒寫的"卍"字符,在佛教中這象征魔羅的印記。
葉徽沒有立即上前。他先檢查了門口的功德簿,最近三天的記錄頁被撕去了,但殘留的紙茬上有個模糊的指印——拇指指紋呈罕見的"雙鬥紋",他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林雲的私人秘書。
供桌下的香灰也有問題。普通香灰應該是細膩的灰白色,這裡的香灰卻夾雜著黑色顆粒,聞起來有股腥臭味。葉徽用銀針挑起一些放在掌心,灰燼中突然竄出一點幽綠色火苗,灼得他掌紋發紅。
"屍油拌香..."他冷笑,"倒是下了血本。"
現在他走向那塊裂開的牌位。隨著距離縮短,懷中的雷擊木護身符開始發燙。牌位上金漆書寫的"葉徽"二字正在緩慢褪色,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舔舐。而在牌位底部,三根纏繞著黑發的鋼針深深釘入木質,針尾綴著微小的鈴鐺——無風自動,卻不發出聲響。
葉徽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真陽涎噴在牌位上。黑煙騰起的瞬間,整個殿內的燭火同時變成慘綠色。供桌下傳來指甲抓撓木板的聲音,緊接著是嬰兒的啼哭——起初隻是一個,很快變成十幾個嬰兒此起彼伏的嚎哭。
"雕蟲小技。"葉徽從針灸包抽出七根銀針,在牌位周圍布下北鬥陣。第一針紮入"天樞"位時,供桌下的抓撓聲變成了憤怒的嘶吼。當第四針"天權"落下,牌位上的裂紋開始滲出黑色黏液,滴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就在他準備下第五針時,背後殿門突然"砰"地關閉。燭光劇烈搖晃,將他的影子投射在牆上——那影子脖子上分明纏著一條蛇形黑影,正緩緩收緊。
葉徽頭也不回,左手結"獅子印"向後拍去。牆上影子應聲而碎,同時供桌下竄出三道黑影直撲他麵門!那是三隻渾身青紫的嬰屍,眼睛的位置隻有兩個血洞,嘴裡卻長滿鯊魚般的細齒。
銀光閃過。三根浸過雄黃酒的銀針精準刺入嬰屍眉心,將它們釘在半空。葉徽趁機將最後三根銀針插入牌位的"玉衡"、"開陽"、"搖光"三位,同時念誦《度人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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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始安鎮,普告萬靈——"
嬰屍發出刺耳尖嘯,在空中炸成腥臭的血霧。牌位上的鋼針齊齊斷裂,鈴鐺終於發出聲響——卻是某種古老的喪鐘韻律。裂紋中的黑液沸騰起來,逐漸凝聚成一張模糊的人臉,嘴唇開合間露出滿口細針般的牙齒。
葉徽不退反進,一把扯下頸間玉佩拍在牌位上。玉佩上雕刻的貔貅突然睜眼,將黑霧人臉一口吞下。牌位隨即炸裂,飛濺的木屑中,一片巴掌大的碎片劃過葉徽臉頰,留下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