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露水還凝在藥圃的葉片上，葉徽蹲在一株五年生的三七前，指尖輕輕撥開覆土。他的動作很慢，左手虛托著銅製的小藥鏟，右手五指張開懸在植株上方三寸處，像在感受什麼無形之物。
這是葉家祖傳的"望氣采藥法"，通過掌心勞宮穴感應草木精氣。但此刻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不是因晨寒，而是腎經受損的後遺症。自從那夜被兩位女大佬灌了混合烈酒和西地那非的"特調"後，每逢陰雨天，他的手就會像風中殘燭般不受控製地輕顫。
"葉先生，林總請您去趟公司。"
鐵柵欄外傳來低沉的男聲。葉徽沒有立即抬頭，餘光已掃到三雙鋥亮的皮鞋踏在藥圃外的青石板上。為首者鞋尖沾著夜總會的金粉，中間那人褲管下露出軍用匕首的輪廓，最後方的人右手食指有長期扣扳機形成的老繭。
"我記得合約裡寫明，"葉徽的指尖終於觸到三七主根，輕輕一挑便切斷最關鍵的須根，"周三上午是藥材采收時間。"他說話時盯著主根斷麵滲出的淡黃色汁液——這株本該再養兩個月的。
柵欄門被猛地推開，鋼製鉸鏈發出刺耳的呻吟。為首的黑衣壯漢太陽穴處有道蜈蚣似的疤痕，此刻正隨著冷笑扭曲："您養的這些雜草，怕是比不上林總準備的冬蟲夏草。"他的意大利皮鞋碾過兩株剛抽芽的茯苓幼苗，鞋底還帶著昨夜賭場的煙灰。
葉徽瞳孔微縮。前世在葉家藥山，毀藥苗者要斷三指謝罪。他緩緩直起身，靛青色的棉麻衫下擺掠過被踐踏的幼苗，晨光在布料上暈開一層霧藍的光暈。這件衣服是照著民國長衫改的，盤扣用的是蘇州老字號"瑞蚨祥"的存貨。
"容我換件衣服。"他轉身時瞥見疤臉男耳後的藍牙耳機閃著紅光——這意味著對話正被實時監聽。雲姐最近越來越喜歡玩這種把戲。
浴室鏡前，葉徽解開衣領檢查傷痕。鎖骨下方三寸處的牙印已經結痂，那是芳姐上周在私人影院留下的"紀念"。更隱秘處還有雲姐的指甲劃出的暗紅軌跡，像某種古老的符咒。這些女人總愛在看不見的地方打標記，仿佛他是件待價而沽的藏品。
衣櫃深處的紫檀木匣裡，靜靜躺著首長上月贈的香雲紗對襟褂。布料浸過嶺南特產的薯莨汁，又在珠江淤泥裡反複捶打晾曬，質地柔韌可防尋常刀割。當他係到第三顆魚形銅扣時，房門突然傳來巨響。
整扇實木門被踹得脫離鉸鏈，轟然砸在黃花梨書案上。硯台裡的宿墨潑灑而出，在宣紙上暈開一片猙獰的黑色沼澤。
"您這身倒是..."疤臉男話未說完，拳頭已到眼前。這一記直拳瞄準的是喉結下方尚在愈合的咬痕，拳風裡帶著特種部隊慣用的殺招——指縫間隱約有金屬冷光閃過。
葉徽後撤半步，雙手如捧太極般緩緩上抬。看似緩慢的動作卻精準卡在對方腕關節，拇指壓住神門穴，小指勾著腕橫紋。"第一式，雙手托天理三焦。"他輕誦口訣，聲音像在私塾教孩童認字。
疤臉男整條右臂瞬間麻痹，指縫藏的刀片叮當落地。後麵兩人見狀同時撲來，左側那個使的是泰式掃腿，褲管掀起時露出小腿上的眼鏡蛇刺青；右側的竟從西裝內袋掏出改良過的電擊器，藍紫色電弧在尖端劈啪作響。
葉徽旋身避開鞭腿，香雲紗下擺揚起如鶴翼。在持電擊器者逼近的瞬間，他右手食指如蜻蜓點水般在對方肘窩曲池穴一點。"第三式，調理脾胃須單舉。"那人整條胳膊頓時像被抽了筋的電鰻，電擊器掉在榻榻米上滋滋作響，燒焦一片藺草。
疤臉男已恢複行動力，從後腰摸出德國產的伸縮甩棍。鋼刃破空聲裡，葉徽突然沉腰下蹲成四平馬步，雙掌平推如推山嶽。"第五式，搖頭擺尾去心火。"掌緣劈在對方足三裡穴時，他刻意收斂了三分力道——前世家訓，八段錦殺人見血是大忌。
一米九的壯漢卻如遭雷擊，單膝跪地時將甩棍劈在矮幾上。紅木茶幾應聲裂成兩半，藏在夾層裡的藥丸滾落一地——那是原主為討好女大佬準備的西地那非，現在成了絕妙諷刺。
碎木飛濺中，葉徽瞥見窗外還有五人包圍院落。其中兩人正在調試某種儀器，液晶屏上的心電圖波形赫然是他上周體檢的數據。雲姐果然買通了醫院。
他抓起案頭明代宣德年間的銅香爐，爐灰潑向最近者麵門。趁對方閉眼瞬間，食指中指並攏如劍，點向其膻中穴。"第七式，攢拳怒目增氣力。"指勁透入三寸，那保鏢頓時呼吸困難，跪地乾嘔出的竟是帶著血絲的胃液。
剩餘四人終於亮出真家夥：指虎上淬著藍汪汪的毒液，匕首柄刻著外籍軍團的骷髏標誌。葉徽退到書房，後背貼上黃花梨書案時，肺葉突然傳來尖銳疼痛——這具身體終究承受不住高強度運氣。兩個月前ct片上的陰影又開始蠢蠢欲動。
"葉先生好身手。"疤臉男揉著手腕踱進來，甩棍在掌心敲出危險的節奏，"但您猜林總為什麼派八個退役特種兵來"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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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徽的指尖觸到案上棋罐。雲南永子的冰涼質感讓他想起十歲那年，在葉家祠堂與護院教頭拆招的清晨。那時他總留七分力，因為知道對方會讓著少爺；如今卻要搏命，為的隻是不被當成玩物拖回金絲籠。
最先撲來的保鏢被一把圍棋子打了滿臉。黑白雲子如飛蝗般嵌入牆麵，有顆白子正中眉心，留下朱砂似的紅印。葉徽趁機閃到博古架旁，取下那柄首長親贈的湘妃竹簫。當匕首刺來時，簫身橫格，竟發出金鐵交鳴聲——這看似文雅的樂器內藏著高碳鋼芯，是明代錦衣衛用來暗殺的設計。
"第八式，背後七顛百病消。"他突然收力後仰，身形如柳絮隨風。偷襲者收勢不及前撲時，簫尾精準點中其後腰命門穴。壯漢如爛泥般癱軟在地，後頸露出條形碼般的刺青——那是某個境外安保公司的標記。1911的槍口在晨光中泛著冷藍，葉徽瞳孔驟縮。前世那顆穿透肺葉的子彈仿佛又破空而來，帶著硝煙與血的味道。千鈞一發之際，窗外飛來一塊端溪老坑硯，將手槍砸偏三寸。子彈擦著葉徽耳際射入牆麵，打穿一幅正在臨摹的《快雪時晴帖》。
"葉小子！"白發蒼蒼的老者提著黃銅鳥籠站在院中，畫眉鳥在籠中撲棱翅膀，"《靈樞·本神》說"怒傷肝"，你肝經本就有損，還敢動這麼大脾氣？"
保鏢們突然僵住——老者身後站著整隊武裝特警，其中兩人肩章顯示是中央警衛局的。疤臉男臉色劇變，手槍掉在地上："陳...陳首長？"
葉徽強壓下喉頭腥甜，雙手抱拳行弟子禮："讓您見笑了。"說話時他悄悄將舌尖抵住上顎——這是葉家止嘔血的秘法。方才強運真氣，怕是又傷了肺絡。
首長彎腰撿起甩棍，枯瘦的手輕輕一掰，德國精鋼就彎成直角："小林越來越不懂事了。"轉頭對秘書道："給雲裳集團帶句話，就說我老頭子借葉徽下盤棋。要是她手下的狗再亂咬人..."老人突然跺腳，青石板應聲裂開蛛網紋，"我就派工程兵去幫她拆樓。"
回屋更衣時，葉徽發現香雲紗左袖裂開三寸。他摩挲著裂縫苦笑——這套養生功法本是葉家童子功，講究"導氣令和，引體令柔"，如今竟被逼成殺人技。鏡中鎖骨處，芳姐的牙印在激烈運動後滲出血珠，像宣紙上不慎滴落的朱砂。
窗外傳來首長逗鳥的聲音，忽又話鋒一轉："你那"搖頭擺尾"使得不對。葉家秘傳該走足厥陰肝經，你偏走足少陽膽經..."老人用煙杆敲著石桌，"當年在朝鮮戰場，我見過葉問用這招卸美國大兵的胳膊。"
葉徽係好盤扣，摸到袖中暗袋裡的銀針套。這套針自從在藥圃發現被人下毒後，就再沒離過身。針尖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青藍色，淬過他自己配的"麻沸散"改良版——用曼陀羅花提煉的生物堿，足以在三秒內放倒一頭公牛。
"您老教訓的是。"他跨過昏迷的保鏢，靴底沾了絲血跡，"不過《黃庭經》有雲，殺機亦是生機。"這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前世祖父常說，葉家醫術"可活人不可殺人"，如今他卻在討論武學殺招。
首長聞言大笑，鳥籠裡的畫眉也跟著啼叫起來。葉徽望向城市天際線，那裡有棟三十八層的玻璃大廈，頂層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想必正有人用高倍望遠鏡觀察著這場鬨劇。他忽然想起今早沒能采完的那株三七，斷根處滲出的汁液像極了前世咳在絹帕上的血。
藥鋤還躺在泥土裡，金屬刃反射著朝陽。就像他骨子裡，始終帶著前世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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