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進來”,平平板板,卻像一把冰錐,瞬間刺穿了林秀被絕望凍僵的神經。她猛地抬頭,淚水模糊的視線裡,隻看到門縫後李姐那張毫無表情、蒼白如紙的臉,和那雙深潭般冰冷的眼睛。
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林秀。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膝蓋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磨得生疼也渾然不覺。她側著身子,用儘力氣擠進那條狹窄的門縫。
一股混合著廉價藥皂、陳舊布料和某種難以形容的、微苦草藥味的空氣撲麵而來,取代了走廊裡的血腥和機油味。
李姐在她擠進來的瞬間,就無聲地向後退了一步,動作輕捷得像一道影子。門在她身後被迅速地、悄無聲息地關嚴了。“哢噠”一聲輕響,門鎖落下,隔絕了外麵世界的死寂和機器的轟鳴。
宿舍裡比走廊更暗。隻有靠牆一張破舊的木桌上,點著一盞小小的、玻璃罩子熏得發黑的煤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燈芯上跳躍著,光線極其微弱,僅能勉強驅散桌旁一小圈濃稠的黑暗,卻將李姐的身影在斑駁的牆壁上拉得巨大而扭曲,如同伺伏的獸。
借著這微弱搖曳的光,林秀才看清這間宿舍的簡陋。一張窄小的木板床,鋪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床單,疊得整整齊齊,棱角分明。一個同樣老舊、掉了漆的木箱放在床腳。牆角堆著幾個摞起來的紙箱。唯一顯眼的,是桌子上除了煤油燈,還放著幾樣東西:一個搪瓷茶缸,杯沿磕掉了好幾塊瓷;一個邊緣磨損的鋁飯盒;還有……林秀的目光猛地定住。
一個深棕色、半個巴掌大的玻璃小瓶!
和她之前看到的、阿娣哥死死攥住的那個,一模一樣!瓶身沒有任何標簽,裡麵是半瓶渾濁的、帶著暗沉血色的粘稠液體!
林秀的心臟驟然縮緊,巨大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天靈蓋!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眼睛驚恐地睜大,死死盯著那個瓶子,又猛地轉向站在陰影裡的李姐。
李姐沒有看她。她仿佛沒聽見林秀撞門的動靜,也沒看見她驚恐的表情。她隻是側著身,背對著林秀和那盞微弱的燈火,在靠牆的陰影裡摸索著什麼。
昏暗的光線下,林秀隻能看到她枯黃頭發挽成的發髻下,一截蒼白細瘦的脖頸,和微微弓起的、單薄得有些嶙峋的肩背輪廓。她的動作很輕,很慢,帶著一種刻意的、不想發出任何聲響的謹慎。
窸窸窣窣…是紙張摩擦的聲音。
片刻,李姐轉回身。她的手裡多了一個東西——一個用舊報紙仔細包成的小方包,四角都折疊得整整齊齊,用一根細細的麻繩捆紮著。
她走到桌前,將那小小的報紙包放在煤油燈微弱的光圈邊緣。然後,她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個和林秀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深棕色玻璃瓶。她的手指骨節分明,略顯粗糙,動作卻異常穩定。她拔掉那小小的金屬瓶蓋——林秀注意到,瓶蓋邊緣帶著細微的、被牙齒咬過的痕跡。
一股比之前更加濃烈、更加霸道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生鏽的鐵、腐敗的血、刺鼻的工業酒精、令人作嘔的甜腥……這氣味比在阿娣宿舍裡聞到的更加純粹、更加濃縮,像一隻冰冷的、帶著倒刺的手,狠狠攥住了林秀的喉嚨和胃!
林秀猛地捂住嘴,胃裡一陣劇烈的翻攪,差點當場吐出來。她驚恐地看著李姐。
李姐卻對這恐怖的氣味毫無反應。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是一片冰冷的麻木,仿佛聞到的隻是最普通的水。她微微傾斜瓶身,動作極其小心,將瓶子裡那粘稠暗紅的液體,極其緩慢地、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那個小小的報紙包上!
暗紅的粘液迅速在發黃的舊報紙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不規則的濕痕。
滴了大約三四滴,李姐立刻停手,動作快得像怕浪費一絲一毫。她迅速蓋緊瓶蓋,將那可怕的氣味源頭隔絕。然後,她將瓶子放回原處,仿佛那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物件。
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眼,那雙深潭般的冰冷眸子,第一次真正地、毫無遮擋地看向林秀。燈光在她臉上跳躍,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讓她的神情顯得更加幽深難測。
“拿著。”她的聲音依舊平板,沒有絲毫溫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用手指,將那小小的、沾著幾滴暗紅粘液的報紙包,朝著林秀的方向,輕輕推了一下。
林秀看著桌上那個小小的紙包,看著紙包上那抹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汙般的深色濕痕,巨大的恐懼讓她渾身僵硬,指尖冰涼。就是這東西…阿娣哥就是喝了它…才變得像鬼一樣…才…
“不…不能…”林秀的聲音抖得像風中落葉,帶著哭腔,“阿娣哥他…他喝了那個…就…就倒了!流了好多血!他…”
“不是喝的。”李姐打斷了她,聲音冷硬得像塊鐵,“外敷。傷口。”
林秀猛地頓住,後麵的話卡在喉嚨裡。外敷?傷口?她混亂的腦子艱難地處理著這兩個詞。不是喝的?是…是抹在傷口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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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想起阿娣哥肩上那可怕的撕裂傷!那不斷湧出的血和膿!
李姐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刺穿了林秀的恐懼和茫然,精準地落在她沾滿暗紅血汙的衣袖上。“血沒止住?”她問,語氣平淡得像在問天氣。
林秀下意識地點頭,眼淚又湧了上來:“止不住…好多好多…繃帶全透了…嗚嗚…”
“嗯。”李姐隻是極輕微地應了一聲,聽不出任何情緒。她不再看林秀,也沒有任何解釋。她轉過身,再次走向靠牆的陰影裡。
這一次,林秀借著那微弱的、搖曳的燈光,勉強看清了她的動作。她在一個低矮的、蒙著布的木箱前蹲下,掀開布的一角,從裡麵摸索著。
片刻,她手裡拿著兩樣東西走了回來。一樣是幾片折疊整齊、洗得發白、邊緣卻磨得有些毛糙的乾淨粗棉布。另一樣,是一小卷顏色灰暗、質地粗糙的舊麻布繃帶。
她將這兩樣東西,和那個沾著暗紅粘液的報紙小包一起,放在桌子邊緣,推向林秀的方向。
“拆開繃帶。”李姐的聲音毫無起伏,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水泥地上,“清理傷口。用布擦淨膿血。”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那個報紙包,又落回林秀驚恐的臉上,“打開這個,抹在傷口上。血止住,再纏新繃帶。”
她的指令清晰、冰冷,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也沒有絲毫安慰。仿佛隻是在交代一件最平常的工作。
林秀看著桌上那三樣東西:乾淨的布、繃帶、還有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小紙包。她的手抖得厲害,幾乎伸不出去。那紙包裡…那粘液…抹在阿娣哥可怕的傷口上?會怎樣?會像喝下去那樣…變成怪物嗎?
巨大的恐懼和猶豫讓她僵在原地。
李姐看著她的遲疑,那雙冰冷的眼睛裡,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不耐煩的波動。她不再看林秀,隻是微微側過頭,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隻有遠處打包車間巨大的輪廓,在更深的黑暗背景上,隱約透出幾星模糊的紅光,那是機器的指示燈。機器的轟鳴聲,被牆壁阻隔後,變成一種低沉、固執、永不停歇的悶響,如同某種沉睡巨獸的心跳。
時間在昏黃的燈光和機器的悶響中緩慢流淌,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李姐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冷,更硬,像淬了冰的刀鋒,清晰地切割開林秀的猶豫:
“想他死,就繼續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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