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所最近的治療一直都很順利,沒有出現先前的暴力反抗——如同囚犯般的暴動,最多就是將重度患者打的頭破血流、過度使用溴化物導致的各種症狀。
第一個離開觀察所的是“12”號先生,得益於林克為他編的一份又一份謊言,他在離開時還對醫生和觀察所百般感謝,聲稱“將他從自己的幻覺”中拯救出來。
拿回了自己原來的名字後,醫生便給他送來了最後一項治療——簽署承諾書。
寫著《理性行為保證書》的本子遞到了自己麵前,要求其簽字的是另一位醫生,沒能見到林克,這倒是讓他的心情有些許低落,但還是很快調整好情緒,接過遞來的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感謝林克醫生,感謝觀察所,感謝帝國。我所經曆的是幻覺,我所看到的家人是我想象出來的家人,他們還在魏瑪等我,我會回去看他們的!”
“你的家人?”醫生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沒錯,我的家人,”先生點點頭,但等他看到醫生那古怪的表情時,他又愣住了,連忙問,“怎麼了?”
反應過來得醫生連忙搖頭:“沒問題——你走吧,隻要出示出院證明就能走了。”
“好的!”
帶著滿心歡喜,先生哼著一首曲子離開了他待了幾天的觀察所,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林克才姍姍來遲。
“‘12’號先生走了嗎?”他深吸幾口氣,又整理了一下被重度患者抓的淩亂的衣服,抬起頭,看向一旁的醫生。
“你對他扯了個謊——不,是不止一個謊言。”醫生的目光緊緊盯著林克,但沒多久,他又歎了口氣,收回目光。
“用無數個謊言來讓一個集體癔症患者乖乖服藥,但如果這個謊言被戳破呢?”
“他在魏瑪的房子早就不是他的了,他的家人也已經安息,等他回到魏瑪——或許是在一個開心的日子,他會發現,你用無數個謊言欺騙了他。”
“有太多被治愈後的癔症患者選擇自殺的案例了,更不用說你用了一個接一個的謊言。”
醫生的語氣平靜,但卻讓林克陷入了長久的思考。
毫無疑問,他的謊言可能會導致一個人的死亡,而且是罪加一等的死亡。
“我的同僚,”林克抬起頭,看向麵前的醫生,“我是錯的,但……”
“但也不可否認,你幫助他們延續了一個烏托邦,儘管它比集體癔症更加脆弱不堪。”醫生幫忙補全了下一句,儘管這是他自己所認為的。
……
是兩方的沉默,許久都無人開口,隻是相互看著對方,直到一名路過的安保人員拍了拍其中一人,這番氣氛才暫時得到緩和。
“我為‘12’號先生感到高興與悲傷。”林克說了段本應該讓人陷入思考的話,但醫生卻並不打算對他的回答動腦。
“你認為自己是延續烏托邦的拯救者?我知道你在聖伊莎貝拉觀察所的行徑,你對帝國的治療流程充滿了疑惑與不信任,那我祝你早日當上治療癔症的總負責人,親自向威廉大街的老爺們提議修改治療方案。”
“當這個謊言被戳破後,‘12’號輕度患者會帶著更深絕望與震驚奔赴地獄,與被其他被治療的碼頭工人一樣。”
“你知道這個結果?我想你肯定知道,但你仍然這麼做了。”
“我慶幸你沒有自大般的把自己看做是烏托邦的延續者,就保持現在這番態度吧。”
沒有與之展開的強烈爭辯,也沒有一丁點的反駁,林克轉身離去,直到他踏進重症區的那一刻,他仍然能聽到那一聲叫喊——“我慶幸你沒有把你當做是烏托邦的延續者,等所有人出院那天,到漢堡碼頭看看吧!”
……
晚上,等最後一位患者的治療完畢,林克返回宿舍,將自己雜七雜八的物品給放到桌上,然後抓起一把鑰匙,如往常那般,他想著觀察所外奔去。
他沒有在觀察所外的餐館停下腳步,而是直奔市區。
他在市區仔細看了半天,沒發現電車的身影後,又立即調轉方向,向碼頭工人的宿舍衝去。
從開始的健步如飛到氣喘籲籲,從咬牙堅持到兩腳發疼,在他快撐不住的時候,宿舍的身影終於進入了視野。
頓時,他把身上最後剩下的力氣給使了出去,用力奔向了目的地,在宿舍門口,他看見站在外頭抽煙的兩個人,一個是上了年紀的工人,一個是他所熟悉的“12”號先生。
“嘿!”林克打了聲招呼,聽到這熟悉的聲音,“12”號轉過頭,見到醫生的那一刻,臉上的喜悅再次冒出,但又很快變成了朋友間的哭訴。
“我的假期申請並沒有通過,”他略顯悲傷的開口,再抬頭,察覺到林克有些不對的情緒後,連忙補充道,“和您沒關係,您當時也隻是為了安慰我。”
“我會在聖誕節回去的,不是還有幾個月嗎?我給我的家人多帶點東西,多陪他們一會。”
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先生顯然不知道林克的內心所想,後者深吸了幾口氣,才終於像是下了決心似的開口:“‘12’號先生,請跟我過來。”
將“12”號帶往一個隻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後,林克又深深吸了幾口氣,做了好一段時間的準備,鼓足勇氣說:“如果……如果魏瑪沒有您的家人,如果我騙了您,你會怎麼做?”
“如果您騙了我?”先生重複了一遍,把手裡的煙丟到地上踩滅,像遇見了一個世紀難題似的反複思考。
他的雙手背在身後,在林克麵前來回走動,同時也在不斷思考著一個能讓兩方都滿意的答案。
漫長的兩分鐘過去,終於,他找到了一份自認為完美的答複,衝林克說道:“如果魏瑪沒有,那就說明他們搬家了,我會到德國的每一座城市去找,您也不可能會騙我,您沒理由這麼做。”
答複結束,但林克卻遲遲不接話,隻是自顧自的念叨著“沒理由這麼做”,而後,他像被控製的提線木偶般,向著觀察所得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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