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鎮農村發展銀行對麵就是這裡的車站。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天色已黑,昏黃的路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這裡依舊是人流湧湧,人們行色匆匆,腳步聲和交談聲交織在一起。
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向著車站裡張望著,目光急切而專注,似乎是在等著什麼人。
他眉頭微皺,臉上帶著些許疲憊。
在他的身邊,一個年輕人滿臉的微笑。
“楊哥,咱家的利息真的很低了,農具也該換了吧,貸下來款您隨便花。”年輕人的聲音充滿了熱情,眼神中透著期待。
“我有買農具的錢,我家的農具也才用了五年,不用換!”漢子有些不耐煩,眉頭皺得更緊了。
自從他剛剛來這裡,這個銀行的職員就喋喋不休,讓他感到十分煩躁。
他推著新買的自行車換了一個地方,向前走到了一個拉活兒的旁邊,假裝自己也是在拉活兒的一員。
這裡拉活兒的大多數都是即將破產或者已經破產的老板,因為當初的地都承包出去,如今連地都沒有,隻能做些零工的活計。
這些銀行經理們精明的很,是不會貸款給他們的。
沒想到那個青年又是跟了過來,壓低聲音說道:“楊哥,你彆裝了,我知道你下午剛從銀行出來,家裡將近百畝的地,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是我行的優質客戶,和他們可不一樣!”
老楊冷哼一聲:“既然知道我是農民,還纏著我作甚!我家糧食多的很,也不需要貸款!”
“楊哥,您兒子這不是到了結婚的年紀了嘛,我現在兼職做房產的銷售,給您一個內部價,
貸款利息也給您一個內部價隻有一厘,怎麼樣?”青年不依不饒,緊緊跟在漢子身後。
“不買,家裡有房子,我大兒子也才高中,不著急成親,謝謝!”漢子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明顯的拒絕。
“大哥,高中不小了,若是考不上洛大,也該結婚了,即便是考上洛大,也有好多不好找工作的啊!
還不是得您操持?現在不在洛陽買房可是找不到對象啊!”
老楊身子微微的一頓!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我娶老婆的時候,給晚飯吃恨不得在家裡給你供起來,怎麼現在變化這麼快呢!”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奈和感慨,那歎息聲仿佛包含著無儘的滄桑。
男人思緒回到了過去。
二十四年前,那時候他才16歲。
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光,可他卻從未感受過生活的輕鬆與歡愉。
他是冀州人,他母親在他剛出生就死了,他和父親一起生活了十六年。
那年他父親被征去修河道,本來是一個月的勞役,卻再也沒有回來,他去問,沒人知道。
他繼承了父親的幾畝薄田。
那幾畝薄田貧瘠而狹小,從此每日辛勤勞作,從日出到日落,汗水濕透了衣衫,卻也隻能吃個半飽。
那時候他每日最大的願望就是吃一口飽飯,那簡單的願望卻仿佛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他父親走後第二年,也就是他繼承家業的第二年。
有一日,黃巾賊來了,那如蝗蟲般肆虐的黃巾賊打破了鄉村的寧靜。
他們說:“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村子裡的好多人都去參加黃巾了,他躲在地窖裡沒敢去。
等黃巾走了,他被縣裡征辟去打黃巾賊。
戰場上,刀光劍影,喊殺聲震天。
英勇作戰的都死了,他膽小。
每每看到軍官注意不到他,他就拚命的跑,他的軍官死了他活了下來。
那是他的幸運,卻也是他噩夢的開始。
他憑借一雙大腳板,跑了上百裡,回到了自己村子。
本想回到了家裡種地,那裡有他的三間茅屋,有他的幾畝薄田,那裡是他的家。
他剛剛回去,卻因為在戰場上逃跑,家裡的房子被裡長賣了,家裡的地也是被充公。
他的家沒了,也失去了唯一的生計,土地。
他除了種地什麼都不會,甚至不敢殺雞,更彆說殺人。
無奈之下,他成了袁家的一個佃農。
在袁家的田地裡,他依舊辛勤勞作,除了挨打受罵以外,生活和之前也是差不多,同樣的沒吃飽過,每天饑腸轆轆的腸子就像火燒,經常半夜起來猛灌涼水。
那也是他過的十分安靜的日子,每天除了餓點,挨點打,還算沒死去。
那時候他想,自己比在戰場上死了的人強多了。
就這樣過了六年,他二十三歲的時候。
縣裡說袁將軍要討伐逆賊董卓,他雖然不認識董卓,也不知道什麼是逆賊,還是被抓了去。
他被裹挾在人群中,身不由己。
他靠著兩條腿以及大腳板背著戰兵的盔甲從冀州走到了洛陽附近,足足一千多裡地。
那漫長的路途,充滿了艱辛與困苦,他幾次逃跑,幾次逃跑都被抓了回來。
好在軍官和他是同鄉,同鄉這個詞在本地沒什麼,到了外地就格外的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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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為有人逃跑軍官也要連坐,軍官並沒有告發他,因為要行軍甚至沒有很重的打他。
虎牢關前,他親眼看到對方一個呂將軍猶如天神一般殺得這邊強壯的將軍大敗,當時呂將軍那威猛的身姿,淩厲的氣勢,讓他感到無比的恐懼。
他的將軍被那呂將軍挑在方天畫戟上,如同一隻小雞仔,他的頂頭上司去救將軍,也被那人一方天畫戟賜死。
在他的軍官衝上去的那一刻,他第一時間選擇了逃跑,他因為逃得快,不起眼,才沒被斬殺。
因為逃跑的人太多,袁將軍並沒有懲罰他們,而是讓他們繼續做苦力夫子。
他以為那位呂將軍就是神仙下凡,往後的每個夜裡都驚醒,每日做夢都是自己被殺的場景。
那血腥的畫麵,讓他從夢中驚醒,冷汗每每濕透被褥。
後來那呂將軍殺了自己這邊好多大將,好多天無一人敢迎戰。
知道有三個十分強壯的青年,他們三個圍毆一個,沒有人覺得不妥,最後居然擊敗了那位天神一般的人物!
尤其那位胳膊長手長耳朵大的家夥,手拿雙股劍十分勇猛,上了戰場救了那兩位大胡子。
後來他聽說那人叫劉備,是世上少有的英雄。
他們都是渾身披甲,如同鐵人,加上戰馬,一個人殺幾百名他這樣穿著破衣服,光著腳枯瘦如柴得人都不成問題。
那時候,他就知道這戰場不是自己這種人可以待的。
他無時無刻不想逃跑。
後來董卓跑了,他趁著袁紹撤兵的時候偷了一袋糧食作為種子,逃到了山裡躲了起來。
在那寂靜的山林中,他開墾了一塊地,播下了種子,也是他的希望。
他唯一的手藝就是種田,他知道怎麼養活自己,那是他父親教給他的活命的技能。
那一年,他靠著偷吃野果草根度日。
那一年風調雨順,他著實過收獲了不少。
好景不長,剛剛收獲的他迫不及待的生火做飯,用自製的瓦罐剛剛煮好了一碗稀飯。
因為他做飯冒煙被發現,他就被人抓去一陣毒打!
那雨點般的拳頭和棍棒落在他的身上,疼痛讓他幾乎昏厥,直到現在還感覺隱隱作痛。
他們說因為那座山是他們的,他種彆人的地,那是盜竊,他被當成盜賊被關在了柴房裡。
那黑暗潮濕的柴房,彌漫著腐朽的氣息,成為了他又一段痛苦的記憶。
他不服,他的確盜竊,盜竊的卻是袁紹的軍糧,又不是他們的東西。
沒多久,他又一次逃了出來!
他拚儘了全身的力氣,像一隻受驚的野兔般,一頭鑽進了另外一座大山裡。
臨走之時,還偷了那家一鬥糧食,坐實了盜竊的罪名,他認為那是他自己挨打應得的。
那糧食也是他種出來的,不算是偷。
這次他學聰明了,靠著偷來的種子在另外的山裡偷偷地種了一小塊田。
那是一處極為隱蔽的角落,不易被人發現。
因為沒有工具,他隻能用木頭和石器,艱難地開墾著土地。
每一下的挖掘,都讓他的雙手鮮血淋漓,可他咬著牙,不曾放棄。
他還學會了在樹上搭窩,他搭的窩不但防水,還能保溫。
他也不經常住在樹上,他還會挖個山洞,他聽說狡猾的兔子至少有三個洞。
這一次,在山裡躲了整整五年,五年間他不敢生火,生怕那一絲煙火氣引來他人。
他嚼著生的粟麥,難以下咽,每次都感覺拉的嗓子疼。
五年內,他原本的衣服也是被磨得破爛不堪,布條掛在身上,猶如風中的殘葉。
這個山裡野果很少,他不會捕獵,種下的糧食也隻能保證他餓不死,那微薄的收成,是他生存的唯一希望。
他好幾次都因為生病,差點死在樹洞裡。
高燒讓他意識模糊,寒冷讓他渾身顫抖,可他硬是憑借著頑強的求生意誌挺了過來。
他做的一切,都是想活著。
那簡單而純粹的願望,支撐著他度過了無數艱難的日夜。
直到那一年,大公子的兵馬到了山上。那時候的他幾乎喪失了語言能力,赤身裸體的被明晃晃的鋼刀對著。
他的眼中充滿了恐懼,跪在地上,身體不停地顫抖,以為自己這次真的要被殺死了。
大公子當時失望的說:“這座山隻有一個野人,媽的,再搜!”那聲音在山穀中回蕩,讓他的心沉入了穀底。
然後,
他吃上了自己五年裡第一次熱食,三十年裡第一頓飽飯。
那溫暖的食物滑過喉嚨,進入胃裡,仿佛一股暖流,讓他冰凍的身心漸漸複蘇。
這些年他也吃過不少好東西,依舊難忘記那一餐。
大公子是個好心的,借給他農具,一年才三成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