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冬,汴京城外的黃河結著薄冰,城頭戍卒搓手嗬出的白氣剛飄到半空,就被北風吹得散了。李孝娥攥著丈夫韓世忠的護心鏡,指節捏得發白——鏡麵上還留著他昨夜裡練槍時蹭的鐵屑,此刻卻要隨著這支西軍,往太原去堵金兵的鋒線。
“帶好這個。”韓世忠解下腰間的雙魚符,塞進她掌心,粗糲的指腹擦過她虎口的繭子,“若城破……往南走,找應天府的張相公。”
城門軸“吱呀”響得刺耳,李孝娥望著他披甲的背影混進隊伍,護心鏡的冰涼透過布帛滲進胸口,竟比臘月的風還冷。她沒走,沿著城牆根往太廟方向挪,那裡藏著宋家百年的秘密,是三年前丈夫酒後漏的口風——太祖皇帝立過塊碑,碑上三條遺訓,頭一條就是“不殺士大夫”。
此刻太廟的朱門卻虛掩著,幾個穿紫袍的文官慌慌張張往裡麵跑,靴底踩碎了階前的殘雪。李孝娥縮到古柏後,看見為首的是禦史中丞秦檜,他懷裡揣著個錦盒,臉色比地上的雪還白。
“金使就在城外,官家要遷駕,這碑……”有人話沒說完,就被秦檜瞪了回去。
柏枝上的雪簌簌往下掉,李孝娥捂住嘴才沒出聲。她知道那碑的分量——當年寇準敢在澶淵逼著真宗親征,蘇軾敢寫文章罵王安石,都是靠著這塊碑。可現在,連文官都要動這碑了?
沒等她想明白,遠處傳來馬蹄聲,是金人的探馬!李孝娥轉身就跑,雙魚符在懷裡硌得肋骨生疼,護心鏡撞著腰間的布囊,裡麵是她連夜繡的平安符,針腳密得能鎖住風。
跑到西市時,街上已經亂了。挑擔子的貨郎把糖人撒了一地,穿綾羅的婦人抱著首飾匣子往巷子裡鑽,幾個禁軍士兵正搶著綢緞莊的布料。李孝娥往牆角躲,卻被一隻手拽進胡同——是鄰家的啞女阿桃,她比劃著指向胡同深處,那裡有個地窖,是平時存冬菜用的。
地窖裡黑得很,隻能聽見外麵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阿桃從懷裡摸出個紅薯,遞到她手裡,指尖還沾著泥。李孝娥咬了口紅薯,甜得發苦——她想起韓世忠說過,太祖立碑那天,特意讓工匠把“不殺士大夫”五個字刻得最深,就是怕後世子孫忘了,江山是靠文臣定的,靠武將守的。
可現在,文臣在動碑,武將在守城,金兵在城外磨刀。
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的聲音小了。阿桃掀開地窖的木板,探出頭看了看,又朝她比劃。李孝娥爬出來,看見街上躺著幾具金兵的屍體,甲胄上還沾著血。不遠處,幾個禁軍士兵正扶著一個受傷的將領走過來,那將領的鎧甲破了個洞,露出裡麵的內襯,竟是韓世忠常穿的藏青色。
“世忠!”李孝娥跑過去,才發現不是他——是韓世忠的副將王貴,他胳膊上中了箭,血順著袖管往下滴。
“夫人,將軍讓我們護著您往南走。”王貴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她,“太原守不住了,將軍說,他要去汴京城門,守到最後一刻。”
李孝娥展開信,上麵的字是韓世忠的筆跡,力透紙背:“孝娥,碑在太廟左廊第三塊地磚下,若宋室不亡,便讓後人見此碑;若亡,便將此碑焚了,莫讓金人笑我宋無骨。”
她攥著信,轉身就往太廟跑。王貴想攔,卻被她甩開:“我得去看看那碑!”
太廟的門已經被撞破了,裡麵一片狼藉。供桌上的香爐倒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李孝娥跑到左廊,蹲下身去摳第三塊地磚——地磚縫裡積著灰,她指甲都摳破了,才把磚掀起來。
下麵果然有塊青石碑,半埋在土裡。她伸手去擦碑上的泥,“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幾個字慢慢露出來,刻得深,連筆畫裡的泥都得用指甲摳。
“找到了!”她剛要喊,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秦檜,他身後跟著幾個金兵,手裡的刀還滴著血。
“李夫人,這碑可是大宋的寶貝。”秦檜笑著走近,錦盒已經打開,裡麵是塊玉印,“金元帥說了,若能獻上此碑,便饒汴京城百姓一命。”
李孝娥把碑護在身後,抓起地上的香爐就朝秦檜砸過去:“你敢!”
香爐砸在秦檜肩上,他疼得齜牙,金兵立刻圍了上來。李孝娥抱著碑往後退,退到供桌旁,手摸到了供桌上的燭台——燭台上的蠟燭還沒滅,火苗竄得老高。
“你們彆過來!”她把燭台舉起來,燭油滴在手上,燙得她直咬牙,“這碑是太祖立的,你們敢動,就是跟大宋的列祖列宗作對!”
金兵猶豫了,秦檜卻急了:“怕什麼!一個婦人罷了,金元帥要的是碑!”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喊殺聲,是韓世忠的聲音!“孝娥,我來救你!”
李孝娥回頭,看見韓世忠提著槍衝進來,槍尖上還沾著金兵的血。他身後跟著十幾個殘兵,個個帶傷,卻都舉著刀,眼裡冒著火。
“將軍!”王貴也帶著人跑進來,和韓世忠的人彙合,把秦檜和金兵圍在了中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秦檜慌了,往金兵身後躲:“你們敢反?官家還在宮裡!”
“官家?”韓世忠冷笑一聲,槍尖指著他,“官家要是記得太祖的遺訓,就不會讓你這種人來動碑!”
金兵想反抗,卻被韓世忠的人砍倒了兩個。秦檜嚇得腿軟,癱坐在地上,錦盒裡的玉印掉了出來,滾到李孝娥腳邊。
李孝娥彎腰撿起玉印,塞進懷裡,又抱起石碑:“世忠,我們走,把碑帶走!”
韓世忠點頭,讓王貴帶著人開路,自己斷後。李孝娥抱著碑,跟著隊伍往外走,碑身冰涼,卻比任何時候都重——這不是一塊石頭,是太祖的話,是大宋的骨氣。
出了太廟,街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金兵在燒房子,百姓在哭,禁軍在抵抗。韓世忠帶著人往南走,槍挑著衝上來的金兵,護著李孝娥和石碑。
走到汴河邊上,正好有艘船停在岸邊,是張相公派來接他們的。李孝娥抱著碑上了船,韓世忠跟著上來,剛要撐船,就看見遠處來了一隊金兵,為首的是金兀術,騎著高頭大馬,手裡的狼牙棒閃著光。
“攔住他們!”金兀術大喊,金兵立刻往河邊衝。
韓世忠拿起船槳,往岸上砸,砸倒了兩個金兵。張相公的人也拿起弓箭,朝金兵射去。李孝娥抱著碑,蹲在船艙裡,聽見外麵的廝殺聲、喊叫聲、船槳的撞擊聲,還有碑身偶爾碰到船板的“咚咚”聲。
船慢慢駛離岸邊,金兀術的狼牙棒砸在水裡,濺起的水花打在船板上。韓世忠站在船頭,望著越來越遠的汴京城,城牆已經被火光染紅,像燒紅的烙鐵。
“世忠,”李孝娥走過去,把碑放在船中央,“這碑,我們保住了。”
韓世忠點頭,伸手擦掉她臉上的灰:“太祖的話,不能忘。以後,我們帶著這碑往南走,隻要還有一個宋人在,這碑就不能丟。”
船順著汴河往下漂,兩岸的景色慢慢往後退。李孝娥摸著碑上的字,指尖能感受到刻痕的深淺,就像感受到太祖當年立碑時的心意。她想起剛才在太廟,秦檜說要把碑獻給金人,那一刻她才明白,太祖立的不是碑,是大宋的魂——文臣敢言,武將敢戰,百姓敢守,這才是大宋。
船行到深夜,月亮升了起來,照在碑上,青石碑泛著冷光。韓世忠靠在船舷上,手裡握著槍,李孝娥坐在他身邊,頭靠在他肩上。遠處傳來幾聲鳥鳴,是春天的燕子,提前來了。
“等過了江,我們就去應天府,找趙構皇子。”韓世忠輕聲說,“讓他看看這碑,讓他記得,太祖的遺訓不能丟,大宋的江山不能亡。”
李孝娥點頭,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還握著槍,指節上有老繭,卻很暖。碑就在他們身邊,安安靜靜地躺著,像個沉睡的老人,等著有一天,能再回到太廟,再讓後人看見上麵的字——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
江風吹過來,帶著水汽,吹在臉上,不冷了。李孝娥望著月亮,想起小時候娘教她的詩:“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她想,以後不管到了哪裡,都不能忘了汴京城的雪,不能忘了太廟的碑,不能忘了太祖的話。
船還在往前漂,載著兩個人,一塊碑,還有大宋的希望,往南,往南,一直往南。
喜歡嘻哈史詩看古今請大家收藏:()嘻哈史詩看古今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