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縣尉張承帶著他那一百多名所謂的“追兵”返回平湖縣時,心情是愉悅的,甚至可以說是誌得意滿。
他不僅兵不血刃地將那夥該死的流寇“驅趕”進了深山,還“繳獲”了整整三大袋糧食和五匹粗布作為輝煌的戰利品。
這足以向縣令大人證明自己的“英勇”與“謀略”並存,說不定還能借此機會,將兵營裡那批拖欠了許久的軍械給換上一換。
張承特意讓手下的衙役將那些戰利品高高舉起,昂首挺胸地穿過縣城的主街,享受著那些從門縫裡、窗戶後投來的、混雜著敬畏與好奇的目光。
他興衝衝地帶著這些“功績”的證明,一路小跑著來到縣衙,準備在第一時間,向縣令大人彙報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當他意氣風發地踏入那片狼藉的縣衙大堂時,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怒火,瞬間將他所有的喜悅都澆得一乾二淨。
平湖縣令正站在那空蕩蕩的官印匣子前,一張平日裡養尊處優、白白胖胖的臉,此刻已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成了一團紫紅色的豬肝。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仿佛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你……你還有臉回來?!”縣令看到張承,仿佛找到了一個宣泄所有屈辱和恐懼的出口,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指著張承的鼻子,聲音尖利得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
張承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霆之怒嚇得一個哆嗦,連忙將手中的一袋米糧丟在地上,躬身道:“大……大人息怒!那夥賊人已經伏法……”
“伏法?!”縣令不等他說完,便一個耳光狠狠地扇了過去。
“啪!”
清脆的響聲在大堂內回蕩,張承被打得眼冒金星,半邊臉頰火辣辣地疼。
“本官的官印呢!官印哪去了?!你告訴本官,官印在哪?!”縣令一把揪住張承的衣領,唾沫星子如同暴雨般噴在他的臉上,“本官讓你去追回官印!不是讓你去山裡撿這幾袋破米!你這個酒囊飯袋!飯桶!!”
張承被搖晃得頭暈眼花,他想解釋,想說自己是如何“英勇”地將敵人“趕”進深山的,可是在縣令那殺人般的目光下,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寸功未立!你寸功未立啊!”縣令捶著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聲音裡甚至帶上了一絲哭腔,“我乃朝廷命官,天子門生!如今治下縣城被破,連官印都被一夥不入流的泥腿子搶走!這要是傳了出去,彆說樂昌府的劉將軍,就是整個江南道的同僚,都會視我為天大的笑柄!本官的臉往哪擱?本官的烏紗帽還要不要了?!”
他雙目赤紅地瞪著張承,那眼神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在場的所有衙役和家丁都嚇得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們從未見過這位平日裡隻知吟詩作對、吃喝玩樂的縣令大人,發過如此大的火。
丟了官印,對任何一位地方官來說,都意味著仕途的徹底終結。
“下官……下官知罪!下官罪該萬死!”張承終於找到了一絲說話的力氣,他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冷汗如同溪流般順著額角不斷滑落,浸濕了身前的青石板。
“知罪有個屁用!”縣令猛地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根本不聽他的任何解釋,直接下了兩道不容置喙的死命令:
“第一!立刻!馬上!給本官發兵鷹愁澗!必須將那夥名為‘黑風寨’的賊人,全數剿滅!一個不留!他們的腦袋,本官要用來當夜壺!”
“第二!不計任何代價,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必須將本官那顆青玉官印,完好無損地給本官帶回來!”
縣令死死地盯著在地上如同死狗般趴著的張承,一字一頓地說道:“否則,本官就先摘了你的腦袋,上報給樂昌府的劉將軍,就說……是你監守自盜,勾結流寇!”
此言一出,張承渾身劇震,一股涼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知道,縣令這是在逼他去拚命了。
“下……下官遵命!下官這就去!”他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不敢再有片刻的耽擱。
從縣衙裡逃出來,張承隻覺得雙腿都在發軟,仿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他隻能硬著頭皮,前往城中那座破舊的兵營,去糾集他手下那支所謂的“大軍”。
平湖縣的守軍,滿打滿算也就三百來號人,再加上他直屬的一百名衙役,這便是他全部的本錢。這群人,與其說是士兵,不如說是一群披著官皮的地痞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