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後,陽光和煦,卻驅不散嶽麓山北麓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積雪消融後,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車輪碾過,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轍痕。
王坤大營後方五裡,一處依山而建的哨卡木寨,如同一顆不起眼的釘子,死死地扼守著通往大營後方的咽喉要道。
寨牆之上,幾名身穿北玄軍服飾的哨兵,正百無聊賴地靠在牆垛上曬著太陽。他們的長槍斜斜地倚在牆邊,臉上帶著一種久無戰事的懈怠。
“他娘的,這鬼地方,連隻兔子都見不著。”一個滿臉絡腮胡的隊率,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前營的弟兄們天天枕著兵器睡覺,咱們倒好,在這裡天天數螞蟻。”
“知足吧,王頭兒。”旁邊一個年輕些的士兵笑道,“沒戰事,就意味著咱們能安安穩穩地拿到軍餉,還能多活幾天。我可不想去前麵,聽說南蠻子那邊邪乎得很。”
就在眾人閒聊之際,負責了望的哨兵,忽然揉了揉眼睛,有些不確定地指向了遠處那條蜿蜒的山路。
“頭兒……你們快看!那……那是什麼?”
眾人聞言,紛紛探出頭去。
隻見在山路的儘頭,一片塵土被緩緩揚起。緊接著,一麵麵他們再熟悉不過的,繡著“徐州”字樣和猙獰狼頭圖案的黑色大旗,從山坳後冒了出來。
緊隨其後的,是望不到頭的、黑壓壓的行軍隊列。
“是……是援軍!是咱們徐州的援軍到了!”那年輕士兵最先反應過來,聲音裡充滿了難以抑製的驚喜。
“援軍?”
整個哨卡瞬間炸開了鍋!
“快!快去稟報將軍!”
“把寨門打開!快去開門,迎接王師!”
絡腮胡隊率臉上滿是狂喜,他一把推開身邊的人,連滾帶爬地就想衝下箭樓去開門。他們在這裡苦守了一個多月,早已是軍心浮動,糧草不濟。這支援軍的到來,不亞於天降甘霖!
然而,他的腳剛踏上樓梯,一個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便從他身後響了起來。
“站住。”
隊率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緩緩回過頭,看到了一張剛毅冷峻的臉。
哨卡主將,偏將宋然,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
宋然的年紀不大,約莫三十出頭,但那雙眼睛,卻像鷹隼一般銳利,為人古板。
他身上的甲胄,永遠擦拭得一塵不染,與周圍那些歪盔斜甲的士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將軍?”隊率有些不解。
宋然沒有理他,隻是徑直走到牆垛邊,拿起一具千裡鏡,朝著那支正在緩緩靠近的軍隊望去。
他看得極為仔細,眉頭漸漸鎖緊。
“將軍,是咱們的人啊!”絡腮胡隊率急切地說道,“旗幟、軍服,都對得上!而且您忘了嗎?大帥前幾日才收到徐州的回信,說祁振都督會派王建成將軍,親率五千精銳前來增援!算算時辰,也該到了!”
“閉嘴。”宋然放下千裡鏡,聲音依舊冰冷,“我的命令,是讓你站住。”
他轉過身,銳利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麵帶困惑的士兵。
“在沒有驗明正身之前,任何人,不準開門。違令者,斬。”
……
鞠義騎在馬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那座小小的哨卡。
他能清晰地看到,寨牆之上,那些北玄士兵從最初的驚喜,到騷動,再到此刻的寂靜。
自己似乎遇到了一個預料之外的硬茬子。
這支由他親手“打造”的援軍,在外表上,已經做到了天衣無縫。
繳獲來的徐州軍製式盔甲,雖然大多帶著破損和血跡,但經過修補和做舊,反而更像一支剛剛經曆過長途跋涉的疲敝之師。
三百多輛吱呀作響的驢車上,蓋著草席的麻袋裡,最上麵一層,裝的都是貨真價實的糧食。
就連那些由神凜軍士卒扮演的輔兵,臉上都塗抹了菜色的蠟黃,腳步虛浮,將那種久經勞役的麻木和疲憊,演繹得惟妙惟肖。
可對方,卻遲遲沒有開門。
“將軍,看樣子,對方主將是個謹慎之人。”一名扮作校尉的先登隊率,催馬來到鞠義身邊,低聲說道。
鞠義點了點頭。
“傳令下去,全軍止步,原地休整。做出人困馬乏的樣子來。”
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
五千人的大軍,便在那哨卡前數百步外,停了下來。士兵們或坐或躺,有的甚至直接從驢車上抓起一把麥麩,就著水囊裡的清水,大口地啃食起來。
乍一看,這支隊伍充斥著長途跋涉後的疲憊與鬆懈。